下手当然先从老大开始。那个时候六根便懂得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趁老大上茅坑,拿个背篓一下扣下去,一脚将老大踹进茅坑,老大双腿让裤子绊住,动不了,人又让背篓束缚着,正好可以狠下毒手。六根也真能想得出,第一回惩治老大就显出他非同寻常,法儿远比他爹奇妙也远比他爹歹毒。他居然能将老大乖乖压在屎上,一泡臭屎填她嘴里,又美美冲她脏不忍睹的屁股拿刺扎,扎开几道血口子!
惩治老二的方式就更为简单,趁老二睡觉时,他拿麻绳套住其脖子,将麻绳的一端挽个活扣,套自个脚上,轻轻一下就险些要掉老二的命。老三老四抬水时他躲在暗处,用弹弓打烂她们的头,回来还装不知道。老五老六,还想跟他求和,他佯装同意实则在寻找机会,有天见屋里就她两个,他从屋檐下掏出一窝蜂扔进去,关好门窗,没费chuī灰之力就让她们死睡了半月。
十岁那年他遭到报应,老大临嫁人时发动大家将他丢进水缸,一屁股坐在盖子上,稳如泰山般不动。其余五个大呼小叫,就跟看到下河院宰牛一般快活。若不是母亲回来早,六根那次保准没命了。长大后他便知道女人都是些可恶的东西,对付她们的办法就是拳头和鞭子。同样的待遇现在他给了柳条儿,不会生蛋还敢推他,六根没法忍受。更不能忍受的就是说他种不行。这个挨千刀的,竟说他种不行!老子明明种给的豌豆,你却长出胡麻来,你个挨pào的!
见七驴儿抱住脚,六根问烫得重不?七驴儿龇牙说,没,没烫着。六根觉得满意。像七驴儿这样说话才显得有出息。他掏出一把麻钱,赏给七驴儿。这碎娃已帮他运了两趟油,还好,都顺利,钱也一分不少地拿了回来。六根生了一会儿气,终于平静了。不就一个和福,能把他咋样?
六根当上管家完全得益于和福。那时候他只是下河院一头猪,谁都可以踢他一脚。不过他忍得好,谁踢也支,踢了还不哼哼。后来他变成一条摇尾巴的狗,整日晃dàng在东家庄地眼前。六根这样做完全是因了他爹,他爹给下河院扛长工,一年到头没个空闲,竟养不活他们。六根觉得爹很愚蠢,爹的爹同样愚蠢,光靠力气就想发财,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儿?发财靠的不是力气,是脑子,是智慧,是胆略,总之是一些爹没有他却有的东西。六根在一个晚霞很好的秋日huáng昏发现管家和福站在树下发呆,目光深处立着出来透气的三房松枝。那时候松枝身段儿很好,东家庄地夜夜不停地耕耘滋润得她周身散发出盈盈的水气。晚霞染在她披着粉袄的身上,映衬得整个院子都漾出波儿波儿的闺房气息。六根躲在暗处,他盯管家和福已有些日子了,这个发现立马让他jīng神一振,三房松枝眼里一直有股若明若暗的光儿,原来那光儿是给管家和福的。从此他的眼睛便时时盯着那光儿,直到一个湿热难熬的三伏天夜晚,他看到三房松枝从睡房出来径直进了管家和福的耳房,他的腿便像猫看见老鼠样轻轻跟过去,他偷听了他们的谈话,那话里暗含着一些东西,这东西对东家庄地很要命,对下河院更是天摇地动。但他没马上说出去,空口无凭,没听说谁让一句话弄死的。他在等,他相信等下去桃子会熟,等下去骡子会下马驹。六根为此整整等了五年,东家庄地的种都结果了,期望中的事还没等到。就在他快要相信骡子终究不会下马驹这个事实时,松枝的病重了,一日甚过一日,六根开始奔波,这沟跑到那沟,这山翻过那山,总之所有打听到的道士跟和尚还有算命先生都找了过来,他们被一一请到下河院。那些个日子,下河院几乎天天被一股神气罩着,不是五谷神就是天王神,反正这沟里沟外有的是神,而且名号千奇百怪,说出来都能吓死人。东家庄地见了诸神,无不虔诚地跪下磕头,按神的意愿烧香拜佛,宰jī杀羊。神光中的下河院终日弥dàng着一股血腥味。六根迎来送去,忙活了一个夏天,又一个秋天,到了白雪覆盖住菜子沟的冬天,三房松枝的病越发重起来,重得都不能下炕了,诸神送的纸灰还有神水喝了一碗又一碗,喝得她一见神水就发呕,身子骨却一天比一天gān裂,眼看都能当柴烧了。后山中医刘松柏一趟紧着一趟来,口口声声嚷着要给三房开中药,还说再不开中药就迟了。东家庄地哪还能听得进去,他耳朵里早灌满了诸神送给他的神话,这些神话几乎如出一辙,这院里终日漫着药味,与地脉相冲,而且,这药味带了股yīn味,是从huáng泉之下一悠儿一悠儿飘来的,药味不除,怕是丧事不断。
过年(5)
这话完全掐住了东家庄地的死喉。六根深知,东家庄地深深地怀念二房水上漂,他对水上漂最后咽下的那服中药一直耿耿于怀。受了六根恩惠的诸神们在下河院好吃好喝过上一段神仙日子,最后走时还能怀里揣得满当当的,哪还敢不听他的话,只管照着说便是。六根一手掐着东家庄地的脖子,一手加速和福对三房松枝的怜爱,不时创造些他们接触的机会,让他们惺惺惜惺惺。终于,几年的心血得到回报,当他引着东家庄地冲进松枝卧房时,他相信梦寐以求的管家到手了。
凉州城东门楼子下李记客栈里,东家庄地怀着满腔内疚说,和福呀,这多年过去了,你还恨我么?
哟嘿嘿,东家,你快甭提了,再提羞死我了。和福蹲着,双手蒙住脸。
这一路上,东家庄地问得最多的话,就是这句。
东家庄地心里亏啊——
三房松枝吊死的当天夜黑,东家庄地bào跳如雷,咆哮的样子简直要把管家和福吃掉。六根又在边上火上浇油,添油加醋道,把这个不知羞耻的畜牲绑起来,拿乱棍打死。如果不是奶妈仁顺嫂,管家和福是活不过那个夜晚的。
奶妈仁顺嫂当时在耳房里,和福跟三房的丑事一bào露,她就吓得躲进了耳房,生怕这炸天的事连带到自己。她怀里抱着弱小的命旺,吓得格格抖。六根带着下人拿绳子捆管家和福时,和福女人突然撞门进来,扑通一声就给她跪下。救救他吧,求求你,救救我家男人吧。和福女人泪如雨下,不停地跟她磕头。奶妈仁顺嫂哪受得了这个,她跟和福女人差不多大,平日里见了,姐啊妹的,叫得亲热,这阵儿,和福女人却磕头如捣蒜,她要再不替和福说句话,往后,还咋个见人?
可一个奶妈,能说上话?东家庄地还在上房吃了炸药似地吼,那声音,能把下河院的屋顶揭掉。奶妈仁顺嫂犹豫着,不敢拿眼睛望地上跪着的女人。
他是清白的,我自个的男人,我敢拿命保证。救救他,救救他呀,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这命,我今儿个一道jiāo给东家。说着,一头撞向耳房里那根柱子,瞬间,血便流了一地。
奶妈仁顺嫂吓得从耳房里跳出来,没命地往上房跑。东家,不好了呀,和福女人,和福女人她……话还没完,一头倒在了地上。
东家庄地正要拿这个不识眼色的女人出气,一看,她怀里竟没命旺,登时吓得往耳房跑。进了耳房,却被一地的血惊了。
东家庄地正是从那摊血上看到了事qíng的猫腻,一个女人敢拿死来救自个男人,至少,这男人坏不到哪去。东家庄地绕过血,抱起儿子命旺,一出了耳房,他的主意就变了,冲后院喊,把他两口子给我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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