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家英愣是要把那次机会让给路波,几次找老书记柳震山,让她看在路波当年为兴修水库做出巨大贡献的份上,不要对他太苛求。
“给他一条路,让他活下去吧。”邓家英沙哑着嗓子说。
“我不给他路?”柳震山愤愤不平。
“让他去当这个水利局长,他能胜任,他的水平还有能力您是知道的。”
“不行!”柳震山态度很坚决,“他一天不振作起来,我就一天不能把权力jiāo给他,这人,得拿狠法子治!”
那次机会,邓家英没要,最终路波也没得到,到沙湖县担任水利局长的,是苗雨兰。邓家英现在想,假如那时她去了沙湖,qíng况会不会是另一种样子?
老了,真是老了,常常想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邓家英甩甩头,伸手捋一下被晨风chuī乱的头发,原又回到车上,跟司机说走吧。
牛得旺们天不亮就起来了,gān这活就得起早,赶工呢。昨儿个村支书牛得旺看见了邓家英们的车,为防变化,牛得旺连夜开了会,要求村民们争分夺秒。“如今打一眼井容易吗,不容易啊,东拼西凑找钱不说,还要摆平各种关系。关系你们懂吗?”牛得旺突然瞪圆眼睛,问村民。村民们啥也不懂,不能懂,只管听支书的就是。
“好吧,骆驼你看紧点,三个工日后必须完工,下周省里还来人呢,不能让人家说三道四。”
叫骆驼的马上点头道:“支书你就放心吧,今天gān一天,明天完工。”
邓家英赶到现场时,骆驼正吆喝着五六个农民,加紧gān活。现场还有请来的技术员,自然是县水利局打井队的。邓家英打发走出租车,疾步朝打井处走去。还未到跟前,就听骆驼喊:“哎,那是谁,井上不能来女人,走开,走开你听到没?”
邓家英没理,继续往井上去,骆驼急了,当时他并不知道来人是邓家英,以为是到沙乡串亲戚的妇女。骆驼姓刘,原名叫刘洛,一条腿有点问题,走路老是左腿拖右腿,合起来就是洛拖,沙漠里最值钱的就是骆驼,这样一来,他便有了一个贴切的外号“骆驼”。骆驼是村支书牛得旺的跟班,在村里管钱的事。村支书不在时,他就代行支书的职责。
“喂,听到没,喊你呢,停下!”见邓家英不听劝,骆驼大了嗓子。
邓家英抖擞jīng神,继续往前去。骆驼急了,扑上来阻止。邓家英说让开,骆驼说凭什么,沙漠是你的?邓家英反问:“是你的?”骆驼呵呵一笑:“你还说对了,这沙漠还真就是我的。”邓家英看出他是无赖,不理,冲前面打井的喊:“停下,我有话要说!”
争论由此而起,邓家英喊停,前面打井的人不停,邓家英冲过去,qiáng行命令他们停下,并告诉自己是流管处的,这样私自打井不但违犯政策而且违法。那些农民只顾低头gān活,根本无视她的存在。骆驼知道来人是流管处长后,并不怕,皮笑ròu不笑地看着邓家英:“有本事你就让他们停,你要是能让他们停下,我叫你姑奶奶。”说完,蹲一边抽烟去了。邓家英见阻止不住,就跟他们讲政策,讲来讲去,反把自己讲糊涂了,自己跑来是做什么,就为了给他们宣讲政策?
“停下!”邓家英扑上去,一把夺过打井者手里的工具,同时冲技术员讲:“你是不是不想要工作了?”
这话吓住了技术员。这天的变故也是由技术员引起的,如果他不理睬邓家英,骆驼可能不火。可他理了,紧跟着又犹豫,对打井的人说:“要不,先停下?”这话一出,骆驼马上翻脸。骆驼骂了一句技术员,冲过去就对邓家英下手。这个动作吓坏了技术员,也吓坏了那些打井的人。但是骆驼才不怕呢,支书早就跟他说过,谁敢拦,就打,南湖这一亩三分地,支书说了算。
邓家英被打成了重伤,可怕的是,骆驼不但一个人打,还恶狠狠地冲几个农民说:“工钱想要不想要,这女人敢坏我们的事,打,打了工钱加倍。”一听工钱加倍,那几个人也耐不住了,骆驼管他们工钱呢,不听骆驼的,一分钱要不到,支书那里更要挨骂。技术员急了,扑上来护邓家英,结果推搡中,邓家英失足掉进了井里。
井已打了五丈多深!
这个早上,村支书牛得旺就站在离井不远处,斜披着他的衣服,叼着烟,笑眯眯看完了这一切。邓家英失足掉进井里后,支书牛得旺咳嗽一声,朝远处吐了口痰,背着双手回家吃早饭去了。
炊烟已经升起,早上的炊烟跟huáng昏时迥然不同,让人猛然想起“大漠孤烟直”这样的句子。田跟沙漠间,几只羊在吃着绿,两只母jī在废旧的城墙上扑扇翅膀,冲空dàng的沙漠发出“咯咯”的叫,一只huáng狗懒洋洋地趴在村里光棍五奎家的院门前,等待太阳照到它身上。远处,十几峰驼踩着驼铃,悲悲壮壮地往西去了。
井口处,几个打井人突然木呆。
天地在那一刻奇奇怪怪地有点静。
邓家英是被王瓷人救上来的。骆驼这货,真是个二货,见邓家英掉了下去,竟然当没事人似的,双手一背,回家去了,就当井里掉进了一把管钳,就当井里掉进了一块石头。其他人见骆驼走了,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继续打井还是该先救人。好在这时候北湖的王瓷人跑来了。
王瓷人料定邓家英会来,否则就不到医院去见邓家英了。这个多少有点文化的中年人,看问题还是有点深度的。而且他断定邓家英会一个人来,于是这天早上,王瓷人吃过早饭,啥也顾不得做,就往井上跑,可惜晚来一步。等他连喊带骂跟打井的几个将邓家英从井里拉上来时,邓家英的气息已经很弱。
她流了不少血,呼吸艰难,怎么叫也叫不醒。
“还愣着做什么,快叫车,往医院送!”
第25章
蹊跷的是,这一天,路波也出事了。
路波本来是退下来了,退下来的路波打算生活在谷水城,好好陪陪年老的白霓。“哪儿也不去,就陪着您。”这是路波跟白霓说的。“陪我有什么用,你得去找她。一天找不到,我这心,不安啊。”白霓说着又要哭。路波急了,他知道这个她是谁,就是自己的女儿。白霓能活到今天,某种程度是心里有份牵挂,要是这份牵挂没了,不知道八十多岁的白霓还能挺过去多少日子!
“我找,找,一定给您找回来。”路波唏嘘成一片。
“不是给我找回来,是给你自己,难道你不想她?”
一句话问住了路波,他不想吗?他想的心都要烂了,可想又能怎样啊……
路波离开了谷水城,离开了城西那片棚户区,那座小院子。路波没地方可去,站在海藏寺门前那棵古树下,路波抬头四望,曾经自以为熟悉的谷水城,突然间变得那么陌生,那么无qíng。苍苍茫茫啊,他看不到下一步要走的方向,看不到哪里还能收留他。路波在城里是有房子的,可那房子他很少去住。太空dàng了,没有妻子没有女儿,家能叫家?不能叫!不能叫家的地方,跑去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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