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_许开祯【完结】(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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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才是最笨也最最世俗的女人!

  人不怕被别人误,别人只能误你一时,误不了你一世,真正能误你一世的,是你自己!楚雅算是彻底想明白了,其实想清楚这些并不是多难,关键在你敢不敢去想,敢不敢把自己撕开,放到镜子下,层层扒去看。楚雅这方面还是有勇气的,也是生活让她走到了这一步。

  一个一生都活在优越感里的女人,最终却发现,自己根本不存在优越,一生都在猜测、嫉妒与恨中活着,看见什么也提防,看见什么也犯醋、犯酸,说穿了就是犯贱。这样的人生,她居然过了大半辈子,还过得有滋有味,认为自己很qiáng势。突然有一天,虚拟的大厦坍塌,楚雅才发现,外表繁花似锦的她,原本裹在一只笼子里,裹在一层虚枉中,一片凌乱的废墟告诉她,生活的本质原来是惨相,是自欺欺人的麻木。

  楚雅不要这种麻木,她要清醒过来,要彻底明白过来。

  “露啊,别怪阿姨,阿姨糊涂了大半辈子,明白过来才发现,一切都晚了。阿姨悔啊,阿姨不该这么对你,不该这么对你母亲,不该。”楚雅说着,死死地抓住邓朝露的手,又流起泪来。她的泪让邓朝露慌张,更多的却是开心,是喜悦。这么些年,邓朝露在师母面前,从来都是胆怯的、惧怕的,像个寄人篱下的孩子,没有底气也没有自信,自然就没有平等可言。导师对她的好跟师母对她的苛刻还有尖酸,让她对世界形成了两种看法,一种是温暖的,感人的,一种却yīn冷、cháo湿,不是风便是雪。现在,师母握着她的手,握得那般紧那般用力,一股浓浓的爱在里面涌动。邓朝露虽然不知道师母的生活发生了什么,但她明显感觉到了师母的变化,她被这种变化激励着、感动着、鼓舞着,内心升出更加qiáng烈的渴望,不由自主就将头依过去,靠在师母怀里。师母伸出手,轻轻抚住她的脸。邓朝露一阵子悸,师母手挨她脸上时,她分明感受到了一种颤,细微的哆嗦还有指间流露出来的恐惧与不安让她瞬间明白过许多事,原来师母也是渴望着的……

  谁说不是呢?

  外人都把楚雅当成一只母老虎了,这点楚雅很清楚。从嫁给秦继舟那天起,人们就在背后这么议论,说秦继舟这下有好日子过了,娶个qiáng势女人,哪还有他的活路啊。楚雅当时只是笑,觉得挺好玩,后来发现不好玩,女人要想管住男人,真没那么容易,管住人容易,一句话,一声呵斥秦继舟就服从了。可管住心,难呀。管住心里有其他女人的男人,那就难得不行。楚雅这辈子,全部工夫都用来管了,“母老虎”三个字,让她发挥得淋漓尽致,要多丰满有多丰满,结果到现在才发现,男人不是管住的,男人是暖过来的。这个暖字,她一辈子没做到。

  没做到不等于心里没有,天下哪个女人心里没这个暖字啊,有!女人天生就是用来暖人的,暖爱人,暖亲人,暖家人,暖子女,甚至暖这个世界。活到现在,楚雅把身体里的狠和泼用尽了,结果发现,啥也没狠过来,她真是没狠到任何人,只狠到自己,狠得自己的人生全变了形变了味,某个深夜打开自己,发现里面剩的,竟全成了暖。

  暖好。

  “露啊,你肯原谅阿姨不,阿姨不求别的,只求你别记恨,阿姨对不住你们,对不住哟。阿姨这心,疼啊,比拿刀子捅还疼。”她搂着邓朝露的手搂得更紧了,手指甲眼看要嵌进邓朝露ròu里。

  “师母,您别这么说,师母,不存在这些啊,真的不存在。”邓朝露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猛地扑进师母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都说冤家宜结不宜解,那是没遇到想解的人,再说世上哪有那么多仇啊。有些仇是人硬xing地种进去的,非要让它在心里生根发芽,非要让它长出一棵恨的树来。人心一旦被恨欺住,就跟田地被杂糙欺住,河流被乱石占住,必须想办法把那些恨除掉,将杂糙拔掉将石头挪掉,这样人心才能洒进阳光流进清泉。楚雅是下决心要将那些乱石搬掉了,邓朝露心里本来就没乱石,是别人用乱石的影子压住了她的心。现在,两个人合力,要搬掉压在她们心上那块黑暗的石头了。

  接下来的日子,龙凤峡呈现出另一番景致。邓朝露天天陪着师母散步,师母谈兴很浓,从小时谈到青年,再从青年谈到现在。邓朝露发现,师母最爱谈的,还是当年龙凤峡修水库那段日子。

  “你真不知道哎,那个时候的人有多单纯,纯得跟这库里的水一样。我跟我妈第一次到峡里,就喜欢上那气氛了。”或者:“那个时候的人咋那么有劲啊,饿着肚子就能把一座山炸开,把石头取下来。这坝,这山,放到现在,不敢想。”

  是不敢想。每每师母激动时,邓朝露心里也会泛起一道道涟漪。小时候的一幕幕闪现出来,仿佛就在昨天,母亲牵着她的手,走过大坝,走过糙坪,走过小树林。她还记得母亲跟她站在坝头,望着远处的公路,等路伯伯来库上看她们的qíng景,也记得吴叔叔坐着屁股后面冒烟的黑色小车,来大坝检查工作的qíng景,以及母亲红着脸,跟吴叔叔争论的样子。

  关于路波的话题,被渐渐淡去。不是他们狠心绝qíng,提一次伤心一次,莫不如不提。四个人心照不宣,极力地避开一些事儿。秦继舟再也不那么迂,不那么固执。不知是楚雅告诉了他,还是跟邓家英的jiāo谈中他自己发现了。总之,他变得急迫起来,变得虚心起来,每天都把楚雅和邓朝露支出去,怕她们影响,自己则急着跟邓家英讨论方案商议对策。邓家英脸上露出欣慰,总算在生命最后时刻,能跟这个男人认真地说点什么了。关于流域治理,他们一共提出了十六条,写了大约有二百页纸,主题就是节水型社会。邓家英几乎把一辈子的所学所思都掏了出来,单是后面她让副主任毛应生带来的调查资料,就有几十斤重。为了尽快拿出报告,她固执地将毛应生留下,毛应生担心处里工作,说我跟你都留在这里,处里咋办?邓家英没好气地说:“凉拌!”

  毛应生知道,邓家英是不敢拖不能拖了,必须抢在生命终止前,把建设节水xing社会的方案还有一系列配套措施呈给省里。好几次,他想阻止邓家英,不能这么拼啊,得回医院去。可一见邓家英那不容劝阻的眼神,就又暗暗将话咽下去。这天他终是忍不住,借跟秦继舟出来散步的空,说:“不能再这么gān了,她是在拿命拼,这样做,很残忍啊。”秦继舟的步子忽然停住,好像是受了震动,不过默站了一会儿,突然掉过身子问毛应生:“你说人这一辈子到底为了什么?”毛应生结巴着,这问题太大,一时半会答不出,再说这问题跟邓家英有什么关系啊,他现在担忧的是邓家英的病。来时他是去过医院的,院长和主治大夫都说,邓家英根本就不能再工作,不能!

  “那我再问你,你是知识分子吧?”

  这问题好答,毛应生略一思索道:“算是吧,在您老面前不敢,在市里,算个小知识分子。”

  “啰唆!既然是,那我再问你,知识分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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