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往事_许开祯【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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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粮不备马,是有缘由的。这段日子,水英英反复无常,忽一阵子,像个没事人似的,上院后院,跑来窜去,比谁都快活,像是早把仇家二公子做下的那件伤心事忘了。水二爷刚要高兴,猛又见她丢魂落魄,要么,钻进自个南院不出来,要么,就撵得jī飞狗上墙,惹得一院不安宁。水二爷想,这娃还没缓过劲来呢,就私下叮嘱拾粮,若是小姐安顿备马,一定要想法儿阻拦,最好能弄得她出不成门。水二爷担心,疯疯癫癫的英英会给他惹出更大的麻烦来,眼下他可没时间再cao心她。拾粮是尽了心,谁知反招来一顿鞭子。

  父女俩正在后院争吵,就见副官仇家远走进来。仇家远这一天没陪着两位药师去岭上选地,而是独自去了姊妹河边。四月里天暖地热,马牙雪山的积雪开始融化,加上天爷接连下了几场透雨,姊妹河水bào涨,一河的水汹汹涌涌泻下来,煞是壮观。

  看见父女俩斗嘴,副官仇家远凑热闹说:“你俩这景致,看起来真不像父女,倒像是一对冤家。”

  “闭上你的嘴!哪里冒出来的野狗,再敢犟嘴,我一样打!”水英英恶恨恨地甩给仇家远一句。

  副官仇家远笑僵在脸上,半天缓不过表qíng。这次到青石岭,也有半月时间了,半月里他做了不少努力,包括当时拿走的银子,也如数还给了水家。原想水英英会原谅他,会跟他和好如初,哪知……算了,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仇家远安慰着自己,悻悻离开后院。

  劳力说到就到,眼下正是籽种全部下地等着苗旺了薅糙的农闲季节,东西二沟有的是闲人。管家老橛头jīng挑细选,挑了二十个壮劳力,外带着一个来路。看见斩xué人来路的一瞬,水二爷目光复杂地一动,心想他不会也是跑来种药的吧,扔下一个傻子跟将要断气的女儿,他就能跑出来?正诧异间,就听斩xué人来路颤惊惊叫了一声二爷,道:“我也想种几天药,不知成不?”

  “你——”

  水二爷一脸困惑地将两道子目光对在斩xué人来路脸上:“你种药,来路,你种药?”问完,水二爷又笑了,他早该想到,来路是不会放过这挣钱机会的。“二爷放心,家里我已安顿好了,让坡下的二婶子替我照看些日子,种完药挣点闲钱我就赶回去,不伤事儿的。”

  “你——”水二爷叹了一声,收回将要说出的刻薄话,也没点头,也没摇头,满腹心事要往外走。没走几步,回头跟老橛头jiāo待:“过一会儿,带他到上屋来。”斩xué人来路跟着老橛头来到上屋时,水二爷正在跟副官仇家远说事。

  很短的日子里,水二爷已经跟仇家远化解了矛盾,不是说他不记仇,关键是他识时务。仇家远是谁?是西安城陆军长的副官,是县长孔杰玺和商会白会长的座上客,还是种药这件事的总指挥、总头目。水二爷当然不能拿当初对待平阳川仇家二公子的态度对待他,在他眼里,平阳川仇家二公子仇家远早已不存在,现在活跃在他家的,是穿着军装挂着盒子枪说话吆五喝六威风八面的仇副官,这样一个人物,他水老二当然不能慢待,更不能跟他过分纠缠以前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事qíng都过去了嘛,银子人家还了,还加了息,赔qíng话人家说了一大筐,你再板个脸,不就显得你小家子气了不是?”这是他劝女儿英英的原话,可惜女儿英英固执得很,听不进去。

  听不进去没关系,只要他水老二听进去就行。这个家,现在还是他水老二做主的嘛。

  水二爷贼贼地笑笑,一点不觉得跟仇家远仇副官套近乎是件丢人的事。

  副官仇家远更是另一种气概,你一点看不出他曾经跟水家有什么瓜葛,更看不出他跟水家有什么亲戚关系,说话做事,完全是公家人的口气,该命令的地方命令,该商量的地方,放下架子主动跟水二爷商量。让人觉得,他一穿军装,就把先前那个教书的仇家远给穿没了。

  这阵,仇家远就跟水二爷商量。

  仇家远说:“地选了,人定了,要赶在半月内将药材种下去。”

  水二爷说:“种药的事只管jiāo给药师和管家,你一个副官,犯不着为这些事cao心。”

  仇家远听了满意,不过他又道:“赶明儿把晒药的人也招来,这两天太阳不错,我看晒药正好。”

  水二爷说:“这事我会跟管家jiāo待。”

  事qíngjiāo待得差不多了,仇家远才说:“我明天去找孔县长,让他把各地收的药材送过来。接下来,我们要忙一阵子了。”

  水二爷呵呵笑着说:“忙不怕,生成个庄稼人,哪能不忙?人这一辈子,就怕不忙。”这话带着哲理,仇家远似乎不太感兴趣,他现在脑子里除了中药,怕再没别的。

  仇家远跟水二爷说话的时候,管家老橛头跟来路候在上房外,仇家远刚出门,老橛头便走进去说:“东家,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吃粮的呀,我咋瞅着他不地道?”“嗯?”水二爷的目光对住管家。

  老橛头往外瞅了一眼,见仇家远进了后院,才踮起脚尖对着水二爷耳朵道:“东家,我咋听说他在河边跟不三不四的人碰头?”

  老橛头这句话像一盆凉水,泼了水二爷一头。

  “有这等事?”水二爷警觉地竖起眼,也不管来路在场,当下就问这话是听谁说的。管家老橛头一向对队伍上吃粮当兵的人没好感,他惟一的儿子那年抓兵,竟给稀里糊涂抓了去,等水二爷三找人四找人打听到信儿,你猜咋?儿子半路上逃出来,竟让队伍上带兵的活活给打死了!此后,但凡有当兵的来,不管是官还是兵,他都一概报以仇恨。

  “事qíng真着哩,东家,我是在去东沟挑人时听冷中医说的。”

  “冷中医?”水二爷越发警惕了,冷中医向来不是一个胡说八道的人,他在沟里的威信,怕是仅次于水二爷。

  一旁默立着的来路不知犯了哪根神经,突然就cha话:“二爷,不是我多嘴,那天我在河边砍柴,也见过这个人的,好像跟平阳川的疙瘩五他们在一起。”

  “疙瘩五?”水二爷的脸忽就黑下来。这疙瘩五不是别人,是平阳川有名的土匪混六子的后人。过去混六子吃土匪这碗饭,没少扰过青石岭,出嫁大梅的前一夜,他还带人闯进来,差点将大梅……后来混六子在平阳川吃了黑枪,把命丢了,但他儿子疙瘩五又迅速红起来,很快成为方圆百里最混帐的一个东西。

  水二爷闷声想了一会,这事比不得别的,要是仇副官真跟疙瘩五搅混在一起,往后这日子,可不得安闲。可事已至此,水二爷也不想怕,不能怕。兵来将挡,水来土堵,凡事总得有个解决的法子。他咳嗽了一声,想把老橛头和来路带给他的惊慌咳掉。谁知来路惦着种药的事,按捺不住地先给问上了。

  水二爷只好道:“来路,不是我水老二心狠,这种药的事,真不是你gān的,想想你那屋,能让人放心?”

  斩xué人来路最怕二爷说这话,一听,哭声就给出来了:“二爷呀,你就行行好,给我来路一条活路吧。来路要是再挣不到点钱,日子,可真就搁土崖头上了。”水二爷轻轻一笑,他知道斩xué人来路是个会说软话的主儿,日子搁土崖头上,穷是真,苦也不假,可真要让来路把日子搁土崖头上,怕是天爷往后不打雷哩。这来路,是个能把一座山背起来走的人哪!二爷心里,忽就涌上一层悲,对来路的悲,对丫头拾糙的悲。要说,别人的日子他不清楚,这来路,清楚着哩,清楚得很。唏嘘了一阵,道:“回吧来路,原回你的西沟去,药,不种了,缺啥,差啥,跟管家支个声,拿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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