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传五牵着马,在糙滩上百无聊赖地走着,冬日的冷风一阵阵袭来,袭得他一个接一个打寒战。后来他牵马到了姊妹河,姊妹河静静的,咆哮的河水不再,飞溅的làng花不再,仿佛,也要随着这一岭的寒气,终止脚步似的。冯传五正在河边发楞,身后突然响来一声冷枪,一颗子弹打他耳边呼啸而过,差一点就击中脑袋。他喊了一声“谁”,第二颗子弹紧跟着响来。妈呀,他吓得跳上马,没命似地就往水家大院逃。
这两颗子弹打醒了冯传五,有人要暗杀他!一回到院中,他立刻chuī响集合哨,两个兵娃还有拴五子他们斜挂着枪跑过来,冯传五惊魂未定地喊:“听着,糙滩上有共匪,你们,给我去搜!”
一听有共匪,拴五子吓得第一个丢了枪,再也不做护药队员了。冯传五气得,当下冲拴五子甩了两耳光。
关于青石岭闹共匪的消息很快传进凉州城,冯传五并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狗,一看拴五子几个靠不住,立马就想到了凉州城。他先是虚张声势一番,将青石岭的共匪扩大了几十倍,接着,又慌称自己夜里剿共时受了伤,得回凉州城医伤。凉州方面知道他在要挟,一方面派人安抚他,另一方面,暗中派一路兵马不声不响开进了青风峡。
冯传五再潜入水英英的卧房,就挨了一藏刀。
十八岁的水英英在这场灾难里猛地成长起来,那天她被吴嫂搂到怀中,吴嫂两股子泪往下淌,一双手不停地在她身上抚来摸去。她呢?一声不吭,一个泪珠子没掉,一双灌满仇恨的眼死死盯住黑乌乌的天,仿佛要从天上盯出个结果来。吴嫂后来说:“出事哩,一看这丫头的眼,这院里,出事哩。”果然,冯传五打发了自己的弟兄,一脚将尾随而来的拴五子踢走,踩着月光信心百倍地走进飘着暗香的卧房时,大腿上,就美美挨了一藏刀。
水英英还是不说话,甚至不学上次那样喊叫,双手死死地抱着藏刀,眼睛,盯着冯传五那张老脸。冯传五叫了一声,一看,刀扎在大腿上,暂时还死不了,又一个猛虎扑食,朝炕上的水英英扑去。水英英一躲,照准冯传五的后心窝就扎。冯传五急了,啪地掏出枪:“你敢?”
“你敢?!”水英英回敬一句,人,越发地坚定了。
冯传五败下阵来,知道这口菜不好吃,收起邪念,恶恶地说:“你信不信,老子会一枪崩了你?”
“崩啊,有种你崩啊,你个刮命党!”
“好,算你有种,你厉害,越厉害老子越喜欢!听着,好好听话,我姓冯的拿轿子抬你,到凉州城享福去。敢不从,小心我把你一家子全崩了。”
“崩啊,你崩啊,你要不把我水英英崩了,我跟你没完!”
这丫头,吃上火药了。冯传五哪还再有心思,一望,腿上的血还在往外冒,双手捂住大腿,灰溜溜地退了出来。
刚一出门,就看见两个人影立在月光下。药师刘喜财提着菜刀,眼里,两团火在喷。身后,竟是吴嫂,她居然提着擀面杖。
冯传五哭笑不得,就凭你两个,嘿嘿,刚笑了一声,疼痛就让他咧了牙。“甭立个势子,吃人啊,快扶我去上院。”
药师刘喜财犹豫着,最终,还是扶了冯传五,往上院去。
这一刀扎得狠了些,亏了是冯传五,经常在刀光血影中混,换了别人,怕是早就嚎叫成一堆了。药师刘喜财qiáng压住怒,没办法,他还得替冯传五疗伤。他把劲使在手上,一把撕烂冯传五裤子,血湿了整个大腿,刀口那儿还在扑扑往外冒。折腾半天,冯传五见他并不止血,怒了:“愣着做啥,止血呀。”
刘喜财腾地站起身,去了后院。他在自个屋里矛盾了很久,手,还是摸向了褡裢。拿了药往外走时,吴嫂过来了,说:“英英这丫头,吃上枪子了,连我也骂。”刘喜财暗着个脸,道:“去厨房拿碗水,刀口得洗。”
“真给他治啊?”吴嫂僵在了黑夜里。
这工夫,拴五子几个已跑到上院,惊乍乍问:“出啥事了?”冯传五道:“老子没死,瞎嚷个啥。”
药师刘喜财一面对伤口,就不是刚才那个心里喷火的刘喜财了,只见他小心翼翼,仔细地拿棉花为冯传五清理掉腿上的血。等了老半天,才见吴嫂端水进来,他冲冯传五说:“你忍着点,伤口得洗,有点疼。”
“放心,老子要是怕疼,就不吃这碗饭了。”话还没说完,就扯上嗓子嚎叫起来:“姓刘的,你想害老子呀,这哪是水,是他娘的毒药!”
吴嫂听到这,屁股一拧走了。
水里有盐!
刀伤最终还是曹药师包扎的,刘喜财折腾了半天,越折腾冯传五感觉越疼,拴五子聪明,跑去喊曹药师,院里才算安静下来。
青石岭横遭冯传五洗劫,提醒了何大鹍。连日来,媳妇大梅都嚷着要去青石岭,说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和妹妹受罪。儿子树槐也多次在他面前提起,要他拿些银子,到凉州城打点一下,看能不能帮着把冯传五等人打发回去。何大鹍心qíng沉重,他让媳妇大梅趁早死了这心。“不是我不救你爹跟英英,眼下这局势,我何家也自身难保。再说,冯传五是啥人,他岂能痛快地回去?你忘了平阳川你二妹家的仁字号了?”一席话说的,大梅低了头。何大鹍又跟儿子说:“你也甭嚷嚷着尽出馊主意,打点,你家有多少银子,能打点过来?”
三天前的深夜,他又将儿子儿媳叫到上房,心事沉重地说:“我派人打听过了,青石岭水亲家跟英英暂时还没啥危险,只是受了点皮ròu之苦。当然,银子和马匹是要不回来了。不过这也好,舍财保命,也算不幸中的大幸。”见媳妇大梅又要掉眼泪,他道:“把那东西擦gān,掉多少也掉不来你爹的自由。”等媳妇大梅抹gān了泪,他才郑重其事说:“眼下凉州城风声一天紧过一天,古làng县城每天都有人被砍头,老二的事,凶多吉少。我寻思着,家里得提早做些安顿。”
“啥安顿?”儿子何树槐一脸不解地问。
何大鹍叹了一声,他是叹儿子的愚讷,这个时候,还能安顿啥,难道青石岭水家横遭洗劫还不能惊醒他这颗愚木脑袋?
当天夜里,何树槐便按照父亲的嘱咐,去了东沟垴子他gān爹家,他gān爹是个老实人,家底子也薄,可他家靠着山,院子大,还有十二孔窑。一番密谋后,两辆马车在第二天夜深人静时来到东沟,何家上下一阵忙碌,人不知鬼不觉的,就把家里值钱物件还有牛羊转移到东沟垴子了。当然,何大鹍不会笨到全部转尽,多少他还要留下一些,算是掩人耳目。
谁知刚做完这些,何大鹍还未来及喘一口气,一股兵娃就端着枪,大明大摆走进了他家。此事大出何大鹍意料,何大鹍还在楞怔中,就听领头的说:“腾出三间房来,我们要在这里维持秩序。”
这股兵娃正是那天夜里从凉州城偷偷开进青风峡的,他们本来要到青石岭水二爷家去,领头的查满儿脑子一转,从大糙滩杀了个回马枪,直接闯到东沟何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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