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往事_许开祯【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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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梅是怕娘家爹把家远撵出来,爹对小叔子家远的态度,二梅清楚得很。仇家远前脚上路,她便找借口跟公公说要来青石岭一趟。公公虽然对娘家爹水二爷有看法,对她,却是另眼相待。只要她提出的请求,公公很少反对。

  二梅这趟来,是帮小叔子仇家远的。

  二公子仇家远选在黑饭吃过夜幕初合的时分来到水二爷的上房,上房里没别人,每天这个时候,都是水二爷捧着烟枪过烟瘾享日子的好工夫。水二爷爱抽两口,这点跟他两个亲家有很大不同,前些年水家在青石岭种大烟发烟财的时候,仇达诚几乎要天天诅咒水家,言辞之尖利恶毒,也只有仇达诚说得出口。不过仇家远倒不认为抽大烟种大烟是多么可耻的一件事,相反,他挺喜欢青石岭被大烟涂染出来的那一派绚丽景色,满沟满洼的罂粟花一开,整个青石岭便包裹在浓浓的芳香中,那花儿,嫩、艳、绚烂无比,把天地一下衬托得跟仙境一样。真是美啊!仇家远忍不住要发出赞叹。可惜好景不长,就在他为青石岭陶醉时,发了横财的水二爷突然收了手,神神秘秘就把那一望无际的景色给弄没了。

  “水家姨父——”

  仇家远按乡俗怯怯地叫了一声。

  “咕嘟”一声,水二爷咽下一个水泡,没抬眼,手伸进烟盒里,又捏了一个烟嘟儿,往烟枪里放。

  “姨父——”仇家远又叫了一声。

  水二爷就恼了:“叫魂哩,叫魄哩,没吃饱还是没喝好?!”

  “姨父,我想跟您挪点钱……”仇家远鼓足勇气,把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钱?”水二爷的脸上有了颜色,赤红。就在仇家远满含着希望冲他望时,他突然话锋一转,恶恶地说:“我水家欠下你仇家的了?啊!你个jian商家的,还有脸跑这儿提钱!”

  仇家远被水二爷呛了个满面红,但事qíng急迫,他还是厚着脸皮说:“姨父,您先甭生气,听我把话说明。”

  “说你个脚后跟!去,我没工夫听!”

  水二爷跟仇家远一高一低地吵闹着,二梅跟英英走了进来,两人刚吃过饭,到后院找家远,家远不在,心想八成是来了爹这儿。刚进门,就听爹扯直了声音骂:“你仇家不是势大得很么,不是有你们的仁义河么,咋个,也跑来跟我哭穷了?”

  “爹——”水英英叫了一声。

  “去,没你说话的份。”水二爷斥了英英一句。

  仇家远红着脸,盯了英英一眼。英英被她爹一呛,xing子上来了,走过去站家远边上。“家远哥,你跟爹提钱做啥?”

  仇家远吞吞吐吐,不敢正视水英英。

  “说呀,提钱做啥?”水英英不高兴了,家远的事她一点不知道,她从来不关心家远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这跟她无关,她心里,家远就是她想着念着的人,这人在凉州城教书,又是平阳川有名的阔少,咋个会缺钱哩?

  “英英!”见妹妹不明就理死问乱问,二梅赶忙制止。英英却突地转向父亲:“不就借个钱么,你发那么大脾气给谁看,谁家没个不方便的时候?”

  “你——?”

  水二爷啪地扔了烟枪,怒瞪住女儿英英,气得说不出话。

  二梅赶忙陪着笑脸劝:“爹,你就少生点气,家远也是有事急用钱,又不是不还你。”

  “家远,家远,叫得比你亲爹还亲。我还当你是跑来看我的,原来是串通好跑来坑我的!”水二爷将烟枪在桌上猛地一磕,冲二梅翻了几下白眼。

  “爹!”二梅让爹这一说,顿时臊红了脸。抬高声音道:“谁都是坑你的,这世上就你一个人清白。”

  “就是嘛,把钱看得比啥都重,家远哥这么远的来,连个好脸子也不给,人家欠你金了还是欠你银了?”英英接话道。

  “你个白眼láng,少替他说话!”

  “就说!”

  水英英一屁股坐椅子上,索xing跟爹吵起嘴来。吵着吵着,目光就回到了家远脸上。姐姐二梅看见了那目光,心里暗暗担忧,嘴上,却还在帮家远说话。

  这一天的水家,算是热闹了一阵子,水二爷在两个女儿的围攻下,险些无词。不过他心里正得很,任凭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钱,我是一个子儿没有!水英英气坏了,气疯了,爹这样做,太驳她的面子。她一把抓住仇家远:“家远哥,走,不跟他借,让他搂着钱睡觉去。”

  “哼!”水二爷在后面重重哼了一声。

  第四节

  仇家远碰了钉子,心qíng沉重,筹不到钱,药商那儿就不给货,陆军长jiāo给他的任务,就无法完成。他再也无心思听英英说什么。水英英倒是激动得很,一连说了好些爹的坏话,可惜仇家远仍旧闷着脸,没一点响应,水英英忽就来了气:“钱,钱,钱,你gān嘛要跟他提钱!”

  水英英真是不想提钱的,也烦他们提钱。她跟仇家远好久没见过面了,她想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跟他说说心里话。

  水英英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家远说,可惜,管家老橛头不让她说。

  管家老橛头奉命将水英英连拖带拽带到了南院,仇家远走出屋子,来到后院的空场子。此时夜幕已经很浓,沉沉的夜幕牢牢地裹住这座富得流油的院子,空气里也飘着一股股殷实味儿。这味儿跟平阳川他家的味儿不同,却又是那么的相同。一嗅见这味儿,仇家远就忍不住要困惑,革命已进行了多年,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沉睡在黑夜里?他的耳畔响起陆军长那忧国忧民的声音:“如果这些家底殷实的财主不能发动起来,革命的道路将会异常艰难。”

  过了好长时间,院里各屋都已安静,风把白日的喧嚣早已chuī得gān净,仇家远寻思着自己也该进屋睡觉了,正yù转身,院里突然响出一阵碎响,随着一阵出踏出踏的脚步声,仇家远看见一个黑影儿朝他移来。水家大院占地相当大,跟水二爷住的上院比起来,后院简直能称得上空旷。单是他脚下的这个空场子,就比他家的祖宅还大。仇家远警觉地竖起耳朵,目光也警惕地朝黑影儿望去。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但凡在黑夜里听见声响,都会不由自主变得警惕。等黑影儿快到身前时,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谁?”

  黑影儿吓得憷一下,手里提着的锨腾地掉地上。

  等两个人互相看清对方,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旋即也放松。

  “我叫拾粮。”黑影儿说。

  “拾粮?”仇家远疑惑地盯住面前这个瘦小的男人,跟着问:“我咋没听过?”“回……回……”拾粮一时想不起该把这个陌生人称呼啥,只好道:“回你的话,我是院里新来的长工。”

  长工?

  一声尖利的惊叫划破黎明时,位于青石岭山脚下的这座豪宅陷入了混乱。惊叫是由院主人水二爷发出的。水二爷昨黑睡得不是十分踏实,一直担心三女英英会不会偷偷溜到后院去,半夜里他起来过一趟,脚步子像猫似的往后院那边去,他已想好,要是让他抓到啥把柄,他会跟仇家没完。还好,他站在后院外面的石墩上,屏住呼吸偷听了一阵,后院静静的,一点儿异常也没。细一看,那间小客房安静得就像庙一般,心里这才有了着落。往回走时,就听得内心里发出一阵阵窃笑,跟我借钱,你爹都没打我手里借到过一分,就凭你?这么想着,目光越过院里几棵树,朝南院探去。南院更是显出几分死寂。死寂就好,吃里扒外的东西,养你这么大,不替你爹想想,倒向着外人了。想到这儿,水二爷暗暗下了个决心,是该紧着跟她张罗婚事了,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让人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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