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正雄没有回答。
一营长江涛也按耐不住,道:“她是不是迷了路,掉进死亡之谷的?”
罗正雄轻轻扫了一眼江涛,还是没回答。
田玉珍抱着万月,用眼泪为她清洗着脸上的血。
第三天后,罗正雄带着一组全体成员,还有一水囊九龙泉的水,回到了营地。无论如何,他要把扎破水囊的人查出来。
会议开了两天,除过于海已经在古寨子查出的那点儿线索,罗正雄一无所获。夜风再一次席卷营地时,罗正雄走出地窝子,望着挂满星星的苍穹,他忽然问自己,我是不是被什么假象迷惑了?
政委于海跟出来,默立在他身后,半天,自言自语道:“会不会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你说什么?”罗正雄被于海的话吓了一跳。
于海赶忙说:“你别紧张,我也是瞎猜。”
恰在这当儿,营地里突然闯进一峰驼,还未等哨兵发出声音,驼上重重栽下一个人。罗正雄跟于海几乎同时扑过去,他们看清了来人:驼五爷。
“团长,出事了……”驼五爷从地上艰难地撑起身子,用最后一丝力气说。
……
事qíng到底怪不怪驼五爷,没有人说得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只派两个年轻的士兵去取水,这是决策上的错误。
为此,罗正雄和于海应该承担全部责任。
驼五爷他们并没到二师八团去取水,按当初于海的指示,他们应该到八团。八团是于海曾经呆过的地方,也是离营地最近的一个团。于海还给八团团长带了封信,让他在回来的路上护送一程。如果真是去了八团,一切有可能幸免。按于海跟八团的感qíng,八团就是全程护送也有可能。毕竟,特二团要做的事,关系到整个兵团的未来,在全兵团一盘棋的战略思想下,八团这样做,也是以实际行动支持特二团。于海当初所以轻率地决定只派两个战士跟着驼五爷,不能不说有这方面的依赖思想,事后的总结会上,他把自己狠批了一通,认为这是投机主义思想在作怪。
这又能顶什么用呢?失去的生命再也不可能复活,那可是两条年轻的生命啊,其中年小的那位,刚刚满十七岁。更为凑巧的是,出事那天,正好是他十七岁生日。
悲哀笼罩了大漠。
驼五爷他们取水的地方,叫七垛儿梁。跟八团有将近四十公里的距离,按来回算,可以节省两天时间。驼五爷这样做,应该是好心。他说七垛儿梁有他一个亲戚,是个老羊倌,在那寨子里很有威信,找到他,取水是没一点问题的,甭说五峰驼,就是赶上一支驼队去驮,也不会说个二字。还有,七垛儿梁不缺水,那儿有一口古井,很怪,越到旱时,井里的水越旺,几辈子了都如此。惹得周围的寨子都当景儿看,三伏天赶着驼专门来取水,说古井的水喝了有灵气,还能袪百病。就连北疆的几个王爷,也都亲临过七垛儿,还送那么好的花帽给七垛儿人,说是让他们好好守着圣泉,千万别负了上天的一片好心。
两个士兵当然想看看圣泉,再者,省两天路程,对谁来说,也不能不考虑这点。
七垛儿梁取水的过程果然顺利,老羊倌真是个热心肠人,不但帮他们装好水,还烤了活羊招待,临出发时,又支援了部队两峰驼,驼上满是七垛儿人送的食品,说是七垛儿人对解放军的一点心意。“感谢解放军,感谢毛主席。”亲切的话语一直喊到了寨外十里处。
驼五爷很得意,这一次,他算是在两个年轻的士兵前露了脸。
第一天走得很顺利,第二天也算是顺利。第三天,遇了一场风。
无风无làng以前,两个士兵的机灵和可爱真是让驼五爷受用,驼五爷从没遇过这么开心的宝贝,开心死了,能说会唱,肚子里讲不尽的故事,听得驼五爷耳朵痒痒,心也痒痒。驼五爷说,早知道当兵这么好玩,年轻时就该去吃粮。
风一来,年轻的劣势就显了出来,真是差劲得很,驼五爷这样评价两个年轻人。那风其实并不大,也没多险恶,惟一令人难受的,就是睁不开眼。这是典型的沙尘,漫天漫地,风携着稠密的沙,并不流动,就漫在天空里,世界污浊一片,你连呼吸都不敢有。驼五爷让两个年轻的士兵把帽子取下来,捂住嘴,这样就能接上气了。两个士兵照做了,可走了不到五十步,两个人就再也跋不动步子。这风不像厉风,厉风能把人chuī起来,你想停都停不下,这风不,这风旋在天地间,似一张网,目的就是把人网住,让你寸步难行。驼五爷艰难地驱赶着驼,他知道这时候不能停,你要在原地停下,没准一个时辰后,你就被huáng沙掩埋了。风看似不流动,其实它在拼命地往下降沙,这叫搬沙风,它能把几百公里外的沙子成吨成吨地搬过来,一夜间降下一座沙山是常有的事。过去有多少个古寨子,就被这样的风沙给埋了,当地人一遇到这种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牵上驼逃。驼有灵xing,它知道这风朝那个方向刮,从哪个方向逃就能把命保下。人不行,人让风沙迷住,是没有一点儿方向感的,感觉满世界都是风,都是沙,逃到哪儿都是死,再说你压根就没法逃。
没办法,驼五爷拼上力气走近他们,这时候说话是听不到的,做手势也不行,耳不管用,眼又睁不开,互相间jiāo流,完全凭的是经验,可这两个年轻人,偏偏缺的就是经验。驼五爷真是后悔,咋就要了两个年轻人,一路上尽顾着听他们说唱,反把正事儿忘了,应该提前给他们讲点经验,或者讲点应对办法也行。无奈之下,驼五爷用尽力气,将两个年轻人扛上驼,拿绳子捆在驼上,这样,驼走他们就走,驼不迷失他们就不迷失。
可惜,两个人还是迷失了。
驼五爷真是搞不清,咋就会迷失哩?明明是捆好在驼上的,一捆到驼上,驼五爷就顾不上他们了,他得设法让七峰驼尽快逃出风圈,按他的估计,要逃出这个风圈,至少得一天一夜的路程。他给自己的驼做番jiāo待,那是头很灵xing的驼,跟了驼五爷好些年,驼五爷每一巴掌,它都能领会出意思。果然,驼五爷拍完五掌后,这头叫做“老海儿”的驼便走在了最前面,其它的驼寻着它的声音,一步步的,跟着它走。驼五爷这才跳上最后一峰驼,身子紧贴着驼背,有点被动地把命jiāo到了驼手里。
没想他们走了两天两夜。这个风圈比驼五爷估计得要大,大得多,幸亏有“老海儿”,幸亏是驼五爷,不然,他们是走不出风圈的,有多少人就这样被风圈吞噬。
逃出风圈,驼五爷庆幸地舒了口长气,这下他可以睁开眼睛了,他要好好看看,狗日的风圈到底有多大,天呀,比世界还大,比天还大,驼五爷活了大半辈子,真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风圈,了不得。
驼五爷紧跟着又叫了,前前后后慢悠悠跟上来的驼上,没了人影,水囊在,食物在,所有的东西都在,就是没了人影。哥哥,人哪去了,两个兵娃哪去了?
天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驼五爷立马紧起心,前前后后巴望起来。可前面的视线被huáng沙牢牢遮挡了,风圈还在缓缓地移,往南,又像是往东,就像一个庞然大物,以极慢极震撼的速度,把还没吞食的地儿往风肚子里吞食。后面,是烈日炎炎的huáng滩。驼五爷仔细辨认了一番,才发现“老海儿”把他们带进了gān驴皮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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