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净沙_许开祯【完结】(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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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屁,又是屁!尚立敏简直就要当场疯掉,若不是沙县县长李杨突然来到二道梁子,这一天,没准儿她就会gān出啥傻事。

  六根在一眼枯井前坐了整整一天,这眼井是前年gān枯的,他刚来时,井里的水还很旺,他爹就是靠这井里的水把羊养起来的。还有这几个梁子的树,都喝过这井的水。

  可它枯了。

  六根觉得自己的心也很枯。

  枯死了。

  县长李杨带人满沙梁子乱窜时,六根的眼里是没人的,只有漫漫huáng沙,不,还有一张照片,一张发huáng的照片。

  她怎么真就有那么一张照片呢?

  第二天,羊倌六根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很孤独地,离开了沙窝铺。他穿得很破旧,那身只穿了一次的新衣服,他放下了,叠得很整齐,放在了另一个纸箱里。六根那间破泥巴房里,也有不少纸箱,但没一个有枣花的那么重要。太重要了,六根边走边发出这样的声音,像是跟谁赌气。

  他先是来到县城,四下看了看,瞅见一家银行,六根走进去。他的衣裳实在是太破旧了,就是平日沙漠里放羊的那身,走进银行,就让人觉得有些怪。柜台外面的人看见了他,全都把目光伸过来,就像看外国人那样充满了惊讶。六根没理他们,他真是没心思理这些人,这些人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什么关系也没。他伸手在衣袋里摸了会,发觉摸错了。东西他装在裤带里,跟上次jiāo给玉音那条差不多,是他昨晚上fèng的,fèng的时候他还在想,女人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钱全存下,都是为了玉音。玉音这丫头,有福,有福啊。六根大方地解开裤带,取下那条围在腰间的红带子。他不慌不忙,这儿是银行,银行是有保安的,用不着怕,这点六根懂,其实六根懂的事儿不少,放羊并没把他放傻,尽管人们都说他有点儿傻。但他认为自己没傻。

  人们闪开一条fèng,看他到底想做什么?柜台里面的小姐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盯住他望。六根全然不顾,他像一个老道的屠夫面对案子上的猪一样成熟而稳重,让所有好奇的目光惊了又惊。其实他内心里是充满了慌乱的,不慌乱不可能。只不过他的慌乱被木然掩盖着,别人轻易发现不了。发现不了好,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发现一个羊倌的慌乱哩?

  “取钱。”人们终于听见,六根说话了,说的是“取钱”。目光便哗地聚到他手中的折子上,折子很新,一点儿不像是一个羊倌拿的。那些从沙漠里来的农民,只要拿折子,总是皱皱巴巴的,好像那折子一天到晚总在手里捏着。营业员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扫了几扫,没吭气,机械地接过折子,顺口问:“取多少?”

  “全取。”

  六根没报数字,六根当然不能报数字,尽管那数字在他心里上上下下跳了一天一夜,跳得他的心都快要学果果一样汪汪叫了,但他还是死死地把那一串数字压在了心里。

  “全取?”人们发现,营业员的脸有些绿,目光也有些绿,这种目光是很警惕的,也是很害怕的,警惕和害怕后面,藏的全是不信任。

  营业员站起身,索xing将目光赤祼祼放在六根身上,从头到脚看了五遍。真的是五遍,目光每扫一次,六根就感觉自己的身子被缩小一次,像是要把他的水分挤gān,骨头挤断,硬挤出血来。

  营业员收回了目光。

  六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开始填单子,不用问别人,六根会填。怕是没人会想到,六根还上过学哩,小学,毕业了,可娘死了,他就得停下来,不能再上。乡里都是这样的,死了娘你还念书,会让人笑话的。

  你得挣钱,挣钱就是挣命。

  填好单子jiāo过去,营业员的动作就慢了,很慢,像是极不qíng愿。六根有点儿急,这时候人往往是最急的,生怕哪个环节出个错,其实能出啥错哩?过了好长一会儿,不知从哪儿响出一个声音:“请输入密码。”六根一惊,抬起头,寻找发出声音的地儿,没找见,就又低下了。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来:“请输入密码。”六根有点儿慌,这声音绝不是营业员发出的,她的嘴一直合着,像是不愿为六根张一下,这声音究竟是哪来的呢?六根觉得日怪,真日怪。

  就有人在旁边提醒他,示意他在一个遮住手的小东西里按密码。

  “密码?”六根像是没听过这个词,又像是被这个词勾起了什么,总之,他的手抖着,放不到地方。就在众人要哄笑的当儿,六根突然伸进了手,就伸在那里面。那家伙开始发出声响,按一下响一下,响得让人心惊ròu跳。

  所有的人都像是屏住了呼吸,里面的营业员屏得更紧,她已用目光示意外面坐在办公桌前的男同胞,悄悄朝六根靠近。

  第一次没成功,很糟糕。那数字分明是刻在脑子里的,当时就把它刻了进去,怎么这阵儿一输,就不是了呢?

  那数字不是一般的数字,在枣花家,确切说是拿出存折不久,他按枣花叮嘱过的,打开一个小本本,一眼就望见了那串数字。起先还纳闷,咋就要用这么一串怪怪的数字呢?后来,后来等翻出那张照片,看到照片上的人,再看到照片背面写着的日子,就清楚了,啥都清楚了。

  这样一串数字,六根是不会忘掉的。

  他又输了一遍,还是错。六根头上冒汗了,手心也是汗。里面的营业员蹭地又站起来,一下站了很高,外面那个穿制服的男人以很迅速的方式,朝他袭击过来。就在男人伸手卡住他脖子的同时,会说话的那东西叫了一声,就两个字:“谢谢。”

  天啊,关键时刻,六根输对了。

  人们由惊讶,一下转向兴奋。那男的促然松开手,讪讪的,没敢说啥,离开了。六根没跟他计较,这些城里人,计较也计较不过,反正也没伤着自个儿,算球了。这么想着,他摸了下脖子,被男人用力儿卡过的地方,发出一阵刺痛。

  这一天的阳光很明亮,不,明媚。六根装好钱,走出营业厅的一瞬,心里满是轻松。这下他放心了,有了这么些钱,枣花的病,一准儿有救。

  接下来他就不用担心了,其实枣花犯不着为他担心,路上能出啥事,像他这种丢到垃圾堆里找不出来的人,谁个会想到身上有钱?

  阳光下,六根嘿嘿笑了一声。

  笑得很贼。

  4

  风接连刮了五天,刮得天昏昏,地也昏昏,刮得人几乎要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更绝望的,是沙漠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水库gān了!

  天呀,水库gān了,真的gān了!有人不相信,老远的跑来看,一看傻眼了,真正傻眼了。怎么会呢,不是十天前就不让拉水了么,不是十天前就从上游往下放水了么,不是……

  世上哪有那么多不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沙漠水库gān涸了,gān得见底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很快,传得远远近近的人都知道了,传得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全都知道了。

  一时新闻四起,惊声不断。

  这下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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