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转向卢修马库,面容一肃。卢修马库和马洛德看到大主教突然出现,qíng知不妙,这大主教在苏恰瓦威望不下摩尔多瓦大公,xing格又十分bào烈,生平最见不得异教徒,是城中反土势力的中坚后盾。此时约瑟夫大主教看向自己,卢修马库只得走上前来,致礼问候。约瑟夫大主教道:“执事大人,你半夜调动这许多士兵围攻斯文托维特派,是什么道理?”卢修马库道:“您有所不知,这个小子冒充土耳其使者潜入我城,又半夜来与斯文托维特派在城堡后园争斗,其心难测!我顾虑大公安危,不得以谨慎些。”
他知道大主教与斯文托维特派关系极好,若诬称他们里通外敌,主教必不会信,于是改口只说斯文托维特派与赛戈莱纳争斗,自己调兵不过为了维护秩序。外人听了,还以为他一片奉忠护主之心。约瑟夫主教嘲讽道:“土耳其使者被人冒充,你急个甚么?他们又不是你亲爹!你怕土耳其大军来的迟了,抱不到毛大腿么?”卢修马库忽然正色道:“主教此言差矣。是战是和,全凭大公定夺,我们作下人的不敢妄测。只是如今战端未开,对使者以礼相待乃是国际间的成例。两国jiāo兵,尚不杀来使,倘因为这些小差池而陷摩尔多瓦军民于战火之中,我岂能心安?再者说,常言道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大主教您掌摩尔多瓦全国教仪信众,政事却全在大公。如今大公尚在,您怎好越俎代庖呢?”
这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夹枪带棍,把自己圆回不说,还倒打了大主教一耙。约瑟夫大主教听了大为光火,一双巨拳捏得咯吱咯吱响,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发作。卢修马库又道:“大主教您驾临此地,难道不是为了擒拿这冒牌使者的么?”
这句话问的着实狠毒,大主教若自承为杀土耳其使者而来,便落了破坏和议之名;若说为了擒拿这冒牌使者,那少年就在眼前,看你如何袒护。左右回答,俱是难受。赛戈莱纳这才知道,人世间的对话竟还有这许多曲折门道。
约瑟夫大主教脾气虽躁,却并非一个蠢人。他听出话中圈套,大手一挥道:“本座此来,只为看顾诺瓦斯老头那一派的徒子徒孙,别的却管不了许多。”唤了尤利妮娅、齐奥和其余弟子过来,却不理马诺德。
尤利妮娅猛然回首,冲赛戈莱纳作了个手势,叫他也过来。卢修马库大声道:“且慢,这小子假冒使者,无论动机为何,已犯了欺瞒大公之罪,谁也不得带走!”约瑟夫大主教冷笑道:“你适才也说政教分离,本座不管这事。你有能耐,自己去留住他罢!”轻轻把球踢给了卢修马库。
赛戈莱纳的身手人所共见,以约瑟夫大主教的修为尚不能在百招内占得上风。卢修马库麾下只一个马洛德可称高手,这“留住”说的容易,作起来可是千难万难。斯文托维特派众人看他脸色变化,好不痛快。尤利妮娅更是拍手笑道:“执事大人执法最严,任你是盗匪、逃犯、飞贼还是土耳其人,都不会徇私的。”她细声软语,声如脆耳银铃,话内却辛辣无比。
约瑟夫大主教见一语憋住执事,勾起指头对赛戈莱纳道:“小子,若卢修马库执事大人一时失手,不曾留住你。你可去城中教堂求神宽衍,上帝永远对诚心忏悔之人敞开大门。”
早在一千年前,罗马大帝君士坦丁颁下皇帝敕令,诸区基督教堂皆有庇护之权,凡有逃亡者,可以忏悔为名进入教堂寻求庇护,各级官府俱不得gān涉。从此各地沿袭成俗,苏恰瓦亦不例外。约瑟夫大主教如此说,明明白白就是邀赛戈莱纳同去叙话,话中却无半点把柄可抓。卢修马库气得槽牙暗咬,只恨手下无人,遂使竖子横行。
马洛德凑到卢修马库耳边,悄声道:“大人,今日之势于我方不利,不如暂且放过。”卢修马库权衡再三,看了眼赛戈莱纳,恨恨对约瑟夫大主教道:“既然主教您行使庇护之权,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倘若大公问起使者之事,还请您亲自去解释一下。”
约瑟夫大主教大不耐烦:“本座自会理会,这等罗唣!”卢修马库哼了一声,转身离去,四周士兵也纷纷收剑入鞘,松弩回匣,跟着马洛德,一会儿功夫走的gāngān净净。
赛戈莱纳跟随着约瑟夫主教和斯文托维特派众人离开大公城堡,一路穿城而过,来到了位于城西的圣西里尔大教堂。赛戈莱纳走到教堂门口,忽然停住脚步,对约瑟夫大主教正色道:“我乃是公教中人,不能擅入东正教堂。”约瑟夫大主教大手“啪”地拍他肩膀,不悦道:“这小子,说什么有的没的!天主只有一个,哪里分甚么希腊罗马!”赛戈莱纳道:“教规所在,不敢违背。”约瑟夫大主教道:“本座生平最无成见,东西两教一视同仁,这教堂也不知进过多少罗马和阿维农来的神甫,你年纪轻轻,倒比西多会的修士还死脑筋。”赛戈莱纳道:“希腊教会不认罗马教皇为正统,反以拜占庭牧首为尊,终究于我教义不合。”
赛戈莱纳神学素养甚高,此时难得有发挥的机会。尤利妮娅见他明明一脸稚气,却一本正经地跟约瑟夫主教讨论神学,禁不住噗嗤一笑。赛戈莱纳看到她笑靥盈盈,一时有些发呆。约瑟夫大主教哂然道:“无知小童,你哪里知道!八十年前,彼得·穆沙特大公已与拜占庭教会决裂,从此摩尔多瓦历代主教,皆是大公自行指派,与拜占庭牧首根本无涉。我亦是亚历山德鲁礼聘的本国人,君士坦丁堡何有与我哉?”赛戈莱纳听了,这才迈步进去。
众人进了教堂,就在长凳上坐下。约瑟夫大主教唤出助祭和司铎,吩咐他们点起蜡烛,拿些伤药绷带来。不多时,诸物齐备,教堂内灯火通明,约瑟夫对尤利妮娅道:“你去帮他包扎一下双手,这事还得姑娘家来作。”尤利妮娅道:“大主教爷爷您不用抹些药么?”约瑟夫假意怒道:“本座外号钢拳铁骨,岂是一个小毛头能弄伤的?”尤利妮娅咯咯笑道:“是了,谁想弄伤您老人家,除非能徒手拆了这栋教堂。”众人都是一阵笑,约瑟夫大主教对斯文托维特派向来十分照顾,平时开惯了玩笑的,并没什么架子。
她说话间,用净水洗清赛戈莱纳的伤口,悉心抹上一层药膏,再用麻布绷带细细缠好。她一心忙着包扎,偶尔抬头,看到赛戈莱纳目不转睛盯着自己,面色大窘,轻轻嗔道:“你看我作什么了?”赛戈莱纳说话直接,笑道:“你生的好看,自然想多看两眼。”尤利妮娅听了,窘上加窘,白净的面上腾起两团红云,慌忙垂头啐道:“呸!不说好话!原来是个轻薄人!”
赛戈莱纳只盼她一双纤纤细手能多停几时,只可惜尤利妮娅扎完绷带,匆匆起身,飞也似地坐回到齐奥和其他门人身旁,看也不看这边一眼,令他好一阵怅然。待得一切收拾停当,约瑟夫大主教坐到赛戈莱纳对面,倒了杯绿色薄荷,面容肃然道:“诺瓦斯老头与我是好朋友,嘱托我照顾他的门人。你说吧,斯维奇德那小子究竟还活着么?”赛戈莱纳便隐瞒了自己的来历,只从路遇土耳其使者开始说起。当听到斯维奇德被土耳其使者用“真主之德”斩了三下时,齐奥等斯文托维特派的人俱含悲垂泪,尤利妮娅更是双手掩面,肩头不住颤抖。她其实已猜出赛戈莱纳刚才不过是骗她,只是不愿去想,如今听到斯维奇德身死之状,心中悲痛越发难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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