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戈莱纳听他们师妹斗嘴,微微一笑,朗声吟道:“命数如皎月,盈仄料难期,芳踪何渺渺,吾心长戚戚。”这乃是抒qíng诗集《卡尔米那·布拉卡》中的名句,赛戈莱纳在绝谷底也曾诵读过许多次,此时听到命运二字,自然吟了出来。尤利妮娅听了这诗,眉头轻颦,似是触动了甚么心事。
约瑟夫催促道:“时候已经不早,你们不要再斗嘴了,先作正经事!”于是尤利妮娅拽着赛戈莱纳,把他扯到一旁的帷幕之后,要了盆热水进去,悉悉簌簌不知作些什么。过不多时,两人走了出来,主堂里的人一时俱都张大了嘴巴,赛戈莱纳那一头金发被尤利妮娅捋直打散,梳理得gāngān净净,垂散在身后,柔如金线纺成的布匹。尤利妮娅又把自己身上换下来的斯文托维特无褶紧裙套在他身上,俨然就成了一个俊俏少女。遑论别人,就连约瑟夫大主教都叹道:“这小子倒比尤利妮娅还俊上一分。”
却说卢修马库布下几个探子在圣西里尔大教堂门口,嘱咐他们一俟见得赛戈莱纳出门,就要立刻回禀。他们缩在对面面包铺的廊柱之下,视力不敢有一霎离开教堂大门。一个探子忽道:“圣西里尔教堂里皆是斯文托维特派的子弟,执事大人为何叫咱们监视他们?”另一人把手臂挪开,露出不屑神qíng道:“这有甚么想不通,执事yù与奥斯曼土耳其和谈,嫌他们碍事,这道理岂不简单。”起初那人叹一口气道:“斯文托维特派个个忠义,这我是知道的。只是若一开战,咱们少不得去战场,那可不是胡混的地方。听说土耳其人擅长妖法,咱们摩尔多瓦区区小国,哪里抵的住。”一人正色道:“若是依顺了执事的意思,咱们就都成了土耳其人的奴隶啦,世代不得翻身。与其如此,还不如战死来的慡利些。”另一人截口道:“哎,何必多说,横竖都是他们贵族的事,咱们穷汉子尽了本份就好,何必为ròu食者谋呢。”
正说间,一人急道:“莫说了,莫说了,有人出来了!”这几个探子立刻闭上嘴,眯起眼睛朝那边望去。只见两个斯文托维特派的女弟子并肩走出教堂,发色一黑一huáng,两人有说有笑,步履轻盈,身后再无别人。探子们对视一眼,一人道:“是否禀报执事?”同僚拍了他脑袋一下,低声训斥道:“我们只是受命盯那冒牌使者的梢,人家女学徒自去回家,何苦惊扰执事。眼下已然是夜半时分,拿这点小事去惊扰他老人家,少不得又是一顿皮鞭!”
尤利尼娅与赛戈莱纳骗过哨探,走出教堂外院大街。他们唯恐有尾随的盯梢,特意在大路上多转了几道圈,直到确信已经安全,才闪身进了条小巷。到了一处矮墙之下,赛戈莱纳脱去紧裙,换上约瑟夫给他准备的丝绸紧身衣。尤利尼娅从怀里掏出一份城堡简图,这是齐奥适才拿炭笔在一页经文背后绘出来的急就,有些简略,但诸点齐备,对于潜入者甚是有用。尤利尼娅把图递过去时,无意瞥到他手上绷带,细声道:“你双手受伤,可莫要逞qiáng。若有危难,只消chuī动翠哨,我们一门弟子就会冲进去接应你。”赛戈莱纳笑道:“只要你来接应,便胜似大军百万了。”尤利尼娅啐了一口,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兀自耍嘴!”
赛戈莱纳见她双眉轻颦,香腮微鼓,真是说不出地好看,不由哈哈笑了一声,翻身上了土墙,身形一晃便消失于夜色中。尤利尼娅望着沉沉暮色好一阵,方才回转教堂不提。
却说赛戈莱纳依着地图指示,趁着夜色朝城堡奔去。他身法矫健,专走屋脊房檐,在苏恰瓦城内高高低低的屋顶跳跃穿行,如履平地。不一会儿功夫,他已蹭到了城堡护墙根部。这城墙纯以青麻条石垒成,fèng隙之间填塞有稻糙卵石,是以表皮皴起,坑坑洼洼。赛戈莱纳暗暗提了一口真气,运起箴言心诀。他双腿一纵,气劲稍吐,整个人登时爬上墙壁三丈,双手扣住外凸的石坡,脚下更不停歇,肺部歙张,倚着吐纳的节奏且跃且攀,轻轻松松翻上了城头。约瑟夫给的药果然灵验,双手攀墙时已经不觉疼痛。
恰好一名兵丁手持长戟巡过,他猛然见到一个黑影从城外跳将进来,吓得“哎呀”一声坐到地上。赛戈莱纳见状不妙,猝然发招,一记手刀去敲他脖颈后的双子宫星命点,那兵丁登时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他将兵丁拖去一处无人的角落,剥下衣服来套在自己丝服外面,把那可怜虫就手绑了,嘴里拿布塞住,这才离开。上次他进城堡时,有卢修马库与马洛德带路,好不风光,这回却成了一个破落小卒,只好自己想办法。赛戈莱纳按图索骥,绕开正厅明路,专走仆役用的偏门。此时城堡里大部分人已沉沉睡去,偶尔有巡夜打更的,见了赛戈莱纳的衣着也不起疑。
齐奥说大公在城堡内共计有三间卧室,从来都随xing而睡,并无规律可循。赛戈莱纳走过一节螺旋阶梯,大公其中一间卧室就在阶梯尽头。他见到门fèng下烛光闪动,里面隐有人声,赶紧放慢脚步,调轻呼吸,悄悄凑了过去看锁孔。
房内气氛旖旎,暖烟融融,一男一女躺在松木大chuáng上,一张锦毯盖着两人身子,jiāo颈相靡。赛戈莱纳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位故人:男的是马洛德,女的是差点跟自己陪睡的美姬莎乐华。
莎乐华斜斜靠着马洛德胸膛,媚眼如丝,声调慵懒:“你这没良心的,就不怕大公忽然折回来?”马洛德笑道:“怕甚么,大公还以为你与那土耳其使者颠鸾倒凤哩。他倒大方,肯拿自己姬妾去飨客。”莎乐华咯咯笑,拿指头去划他胸口:“如此说来,你凭空得来的这一夜chūn宵,还得感谢那金发小子哩。”
两人用的都是法文,想来是怕无意中被仆役听去,却不料门外却有一个法文的大行家。莎乐华说的流畅,马洛德却是磕磕绊绊,生涩的很。赛戈莱纳这才知道,原来这女子竟是摩尔多瓦大公的姬妾,如今看来,她与马洛德还有一腿。真不知摩尔多瓦民风就是如此,还是大公家门不幸。他本想转身就走,忽然听到两人提及自己,便继续听了下去。
马洛德听到莎乐华言,皱起眉头道:“那个金发小子好生诡异,年纪轻轻,能和约瑟夫大主教打了一个旗鼓相当。”莎乐华道:“莫非是你们斯文托维特派请来的外援?”马洛德断然否定:“斯文托维特派有几斤几两,只怕那些弟子亦不及我知道的多,从没听过jiāo结过这种朋友。”莎乐华道:“这金发小子凭空出现,来历与目的均不明朗。若非我及时发觉,几乎就坏了咱们的大事。”马洛德道:“就是这点难以索解。此人若是打算冒充使者,怎会露出发色这等明显破绽,被你轻轻识破?莫非也被你美色一时弄晕了头?”莎乐华笑道:“你推己及人,自己神魂颠倒便以为天下男人莫不如此吧?”马洛德俯下身去亲她的嘴:“佳人当前,试问哪个男子又不会动心呢?”莎乐华给他亲了一回,推开身子道:“先谈正事,你们打算拿他怎么办?”马洛德为难道:“以卢修马库那老头子的实力,只怕拿不住他,何况约瑟夫主教如今也护着他。”莎乐华沉吟片刻,说道:“此人终究是个隐患,咱们的事万不可有丝毫纰漏。不如我去禀报大君,看他意见如何?”马洛德一听“大君”的名字,面色颇有些不自然,怏怏道:“大君肯出手,那是最好。”腔调却是言不由衷。莎乐华搂住他脖子,抿嘴吐气道:“这呆子,你我都是大君的仆人,侍奉他是理所当然,吃这gān醋作什么?”马洛德讪讪笑道,把话题转走:“大公那边,你可探出些甚么?”莎乐华微微摇头道:“这老头子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怎地,任凭我如何伺候他高兴,他从不透出半点讯息,又不好相bī,免得执事起疑。”马洛德道:“卢修马库这人jīng明的很,你要小心。奥斯曼土耳其大军旬日即至,须得赶在他们之前探出下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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