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令赛戈莱纳醍醐灌顶,连连称是。加布里埃拉嬷嬷忽然问道:“你那义父,确实是叫杜兰德么?”赛戈莱纳道:“正是,他乃是瓦卢瓦皇室的护卫,受了钦命前去摩尔多瓦的。”嬷嬷道:“所以你才要报效法国皇室,以全父志?”赛戈莱纳道:“不错。等我去见罢了教皇,捉住诺瓦斯,就要把圣路易王冠去给那王太子送去。”嬷嬷听罢,沉默不语。
正说间,艾瑟尔匆匆跑上楼说道:“外面好多士兵来敲门,来问我们是否见到有可疑男子。”赛戈莱纳以为嬷嬷会直接把自己jiāo给士兵,不料她沉吟片刻,抬头对艾瑟尔说道:“去告诉他们,就说不曾看到。”艾瑟尔踌躇道:“那,岂不是说谎么?”嬷嬷道:“事急从权。”艾瑟尔还想分辨,看到嬷嬷眼神锐利,只得垂头退了出去。
赛戈莱纳讶道:“嬷嬷您藏匿囚犯,岂不是与公爵作对?”嬷嬷道:“本来是要jiāo的,你既然是马太福音的嫡传,却又大不相同。”赛戈莱纳道:“万一那些士兵闯进来,捉了我不要紧,坏了嬷嬷您的名声便不好了。”加布里埃拉嬷嬷微微一笑道:“贝尔格莱德公爵的夫人本是我贝居因会的女弟子,贝居因会的客馆,想来他们是不敢硬闯的。”
贝居因会虽是修女团队,却并非寻常女修道院,除却绝志侍奉天主的修女之外,也有俗家女弟子在其中,宣誓与否,悉听尊便。有人作了几年俗家弟子,便绝志成了修女;也有人离开贝居因会,找夫家嫁了。
赛戈莱纳奇道:“嬷嬷您为何如此了?”加布里埃拉嬷嬷yù言又止,半晌方道:“我自有安排,只是如今还未到时机。”她拍拍chuáng头道:“公爵这几日忙于筹备,应接不暇,且不去添乱。三日以后就是公爵寿宴,届时你随我一同出席,求他宽宥。你只是年少无知,受了魔手画师的欺瞒,有老身在侧旁证,此事应不难办。”赛戈莱纳见嬷嬷考虑的如此周详,不禁一阵感激。
嬷嬷又道:“你且安心在我这里休养罢。这里有艾瑟尔照顾,那丫头虽然粗手笨脚,人是极善良的。”
艾瑟尔恰好回转过来,听到嬷嬷这么说,大为难为qíng,立在门口不敢进来。嬷嬷耳力何等锐利,笑道:“进来罢。”艾瑟尔只得进门道:“楼下的军爷已经被打发了。”嬷嬷道:“很好。这位弟兄要在咱们这里多休养几日,你便多多照顾他罢。让厨房多熬些ròu粥,加上咱们的芍香净气丸,最是养身。只是不要让旁人知道他在这里。”她既知赛戈莱纳是马太福音传人,于是改口称为“弟兄”。
嬷嬷jiāo待完,起身走出房间,去了隔壁屋子安歇。艾瑟尔把木chuáng铺好,放了一杯蜂蜜与艾糙调成的饮料在旁边,又抱出一条博尔图毡毯给赛戈莱纳盖上。嬷嬷不在房间里,她作起事来从容多了,不似之前手忙脚乱。赛戈莱纳躺在chuáng上,侧头道:“这位姐姐,多谢你啦。”艾瑟尔瞪了他一眼,促声道:“我已绝志事主,不要与我jiāo谈!”赛戈莱纳见她面容窘迫,戏耍之心大起,忍不住逗趣道:“彼得后书里有言:‘务要尊敬众人,亲爱教中的弟兄。’你怎地忘了?”艾瑟尔脸色一扳,手里却有些慌乱,连忙正色道:“经中亦说‘人若爱生命,愿享美福,须要禁止舌头不出恶言,嘴唇不说诡诈的话。’你既是福音传人,怎可以出言如此轻薄?小心掉进耶路撒冷底下的火湖里!”
赛戈莱纳一听,笑道:“耶路撒冷底下的火湖?姐姐你定是看多了阿利盖利·但丁的《神曲》。”历来基督教对地狱之所在莫衷一是,唯有《神曲》里提及地狱入口在耶路撒冷,是以赛戈莱纳一听便知。艾瑟尔听了他的话,吓得面色更显苍白:“我……我只是无意中看到,从不曾偷偷去读的。”
但丁的《神曲》虽甫一面世便广受赞誉,但却为正统派所不容,说其中多有臧否诲yín的词句,是以当时女修士是绝不准读的。赛戈莱纳见她双肩瑟瑟发抖,有了几分愧疚,便宽慰道:“我不去说与嬷嬷知便是,何况《神曲》本是好书,又怕甚么了?”
艾瑟尔听了他称赞《神曲》,大出意外,一双妙目璨如群星:“你也读过?”赛戈莱纳得意道:“自然是读过的。”艾瑟尔道:“能问……呃……请问在哪里读的?”赛戈莱纳哪能告诉她自己是在绝谷底下卡瓦纳修士一句句教的,便支支吾吾道:“呃……是在一处教会,那里藏书甚丰。”艾瑟尔大为羡慕:“你定是看了许多遍。”赛戈莱纳道:“莫说看了,我甚至句句都背的出来哩!”
艾瑟尔一听,大为欣喜,双手轻扶chuáng头,脑袋不觉朝赛戈莱纳靠去,与刚才拒人千里截然不同。修女不能施粉黛香jīng,赛戈莱纳却闻到有股淡淡体香传来,知道她与尤利妮娅一样是天然幽香,心中舒坦,并不说破。她胸前呼吸起伏,颤声问道:“你说你能背下来,可是真的?”赛戈莱纳道:“自然是真的。”
艾瑟尔喜得闭上双眼,双手拄在chuáng头道:“天主啊,感谢您对我的恩赐。”她忽觉自己失态,面色绯红,偷偷瞥了赛戈莱纳一眼,见他并无异状,遂扭捏道:“我是在一个俗家姊妹那里看到《神曲》的抄本。她每日去静修堂里默祈,我便偷偷去她chuáng边看上几页。但丁写的真好,隽永jīng致,意味深长,可比圣咏读着都慰帖呢。可惜那姊妹很快离开贝居因会,抄本也被带走,我一直不曾读完,心中遗憾,又唯恐院长大人知道。后面又写了些甚么?你能背给我听么?”她开头还娓娓道来,说到后来口气却变得急促,显是求书若渴。
赛戈莱纳笑道:“此事甚易,加布里埃拉嬷嬷既然教你来照顾我。我这几日便慢慢背诵给你听好了。”艾瑟尔惊喜无加,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把chuáng边的蜜碗端过来道:“你喝你喝。”手里一颤,碗里的蜜水洒了出来,黏糊糊地浇了赛戈莱纳一脸。她qíng急之下,扯下头罩去擦拭,这时赛戈莱纳才看到她原来留了一头褐色长发,褐亮如油。
此后三日,赛戈莱纳静卧在chuáng,加布里埃拉嬷嬷偶尔过来查看一下伤势,大部分时间都是艾瑟尔陪着他。艾瑟尔一心想听《神曲》,恨不得日夜都守在chuáng边,赛戈莱纳乐得有人聊天,便一句一句慢慢把《神曲》吟出来。艾瑟尔夙愿得偿,听的如痴如醉,几次感动得双手捂面哭出来,喃喃世间怎会有如此jīng妙的诗篇。她怕人发现,不敢抄录,便随听随背,有时记得不清,还教赛戈莱纳倒回去重新背来。花了三天时间,刚刚诵完地狱篇与炼狱篇的一半。
这三日里,赛戈莱纳也曾托艾瑟尔出门偷偷打听,得知那夜搜捕并无结果,魔手画师似也逃之夭夭,不知那株四叶三叶糙最后落到了谁的手中。艾瑟尔凭着贝居因会的名头,在城堡内穿梭自如,亦打听到奥古斯丁被关去了城堡下的水牢,暂无xing命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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