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冢随录_马伯庸【4部完结】(112)

阅读记录

  且让我们回到绿天庵前的广场上。那时候罗中夏终于解开心结,金刚怒目。

  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

  好一首《糙书歌行》,好一个和尚怀素。罗中夏一颗禅心不动,以一管青莲遗笔败尽四大qiáng敌。腼腆少年轻轻握住十九的手,展露出多时不见的笑颜,什么笔冢主人,什么管城七侯,又能与他有多大gān系?“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都不想要。”得之,存之,思之,忘之,不过如此。唉,撇开各种意义不谈,只从小说的角度来看,《笔冢》也仍然是极好的,而更重要的是,它还一直在进步。

  【·卷叁 沉忧乱纵横·】

  序章

  叶白又一次尖叫着从梦中醒来,发觉冷汗已经溻透了丝绒被。她环顾四周,舒展肢体,试图让自己安静下来。可心脏依旧悸动不已,仿佛要冲破胸腔。

  「只是心脏早搏的并发症状罢了。」她安慰自己,尽管理xing告诉她早搏的症状并非如此。

  叶白打开台灯,柔和的光线总算暂时驱赶了恐惧。她战战兢兢地爬下chuáng,驱使着自己发软的双腿走进洗手间,拼命用凉水扑洗面部,让自己尽快从那场梦魇中清醒过来。

  她足足洗了十分钟,直到神志完全恢复才罢手。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撩起黏在前额的头发,习惯xing地看了一眼镜子。

  下一秒钟,她的身躯倒在了洗手间的瓷砖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

  「这样的状况,持续多长时间了?」心理咨询师和蔼地问。

  「从两个月以前开始。」叶白整个人沉在心理治疗皮椅上,面色憔悴,额头上还贴着一块创可帖。「那天我正好加班,很晚才走,结果在地下车库里我,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么?」

  「鬼……」叶白颤声说道,同时又缩了缩身子。那天的经历她记忆犹新,一团ròu眼可见的yīn森气息侵入了,耳边还隐约响着凄厉的叫声。

  「会不会是看了什么鬼故事或者恐怖片呢?」

  「不可能,那些东西我连封面都不看。」叶白断然否定了这个猜想,「反正自从那一天以后,每天晚上我都会……呃,不是梦到,是确实看到自己的脸上多了一张面具,yīn森森的,非常恐怖,怎么都扯不掉……到了白天就会自动消失。」

  心理咨询师换了一个姿势,侃侃而谈:「这也许是代表你厌倦戴着伪善的面具在这个社会上生存,所以在潜意识里渴望有一个突破……」

  心理咨询师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LV包重重地砸中了鼻梁。叶白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大声嚷道:「不是什么象征!不是他奶奶的什么心理疾病,就是一张面具!鬼面具!」吼完以后,她甩了甩头发,离开了心理诊所。

  诊所外面阳光明媚,叶白站在路边深深吸了一口混合了汽车尾气与附近烤野串儿的空气,觉得jīng神稍微好了一些。她心想如果一直是如此明媚的天气该多好啊!每当落日以后,她就会觉得有一种可怕的力量从自己体内开始滋长,也许有一天自己身体里会生出一只怪物来把宿主吃掉吧。

  「看来不指望科学来解决了,难道让我去请人做场法事驱邪吗……」叶白沮丧地嘟囔着。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施主,您是要做场法事?」

  叶白惊讶地抬起头,她看到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和尚冲她双手合十,笑容满面,如同世界上最成功的推销员。

  第一章 我闭南楼看道书

  〔——出自《全唐诗》一百七十八卷·李白〈早秋单父南楼酬宾公衡〉〕

  小园,幽竹,茶香,朗朗读书声。

  「衡山苍苍入紫冥,下看南极老人星。回飙chuī散五峰雪,往往飞花落dòng庭。」

  少年正襟危坐,老人负手而立,身旁还有一位少女素手添香。

  一位身材颀长的青年从园外远远望去,又竖起耳朵听了听,随即轻叹了一口气。

  「有美女陪伴,就该去泡吧跳舞!读什么劳什子诗书……」颜政有些不甘心地嘟囔道,习惯xing地撩了撩额前长发,掂脚又去张望。以他的思维方式,实在是不能理解罗中夏为什么能如此耐心地枯坐在屋子里,旁边有十九这样的美人陪着也就罢了,为什么还找来鞠式耕这糟老头子?

  事实上,自从与怀素相见、诗笔相合之后,罗中夏整个人似乎完全沉静下来,以往那种跳脱、混不吝的脾气被怀素的禅心压制。这让一向视罗中夏为知己的颜政心qíng颇为怅然,觉得一个大好青年就此堕落了,变得淡而无味。

  十九曾经问罗中夏接下来打算如何,罗中夏说要回到最初。青莲笔灵的最初,是李白,而李白的最初,自然就是李白的诗。

  从永州返回华夏大学以后,罗中夏径直去见了鞠式耕,表示希望可以踏踏实实地学些国学知识。鞠式耕并不知道笔冢的事qíng,但见这个顽劣学生làng子回头,心意诚恳,也便欣然允诺。这一个月来,罗中夏足不出户,苦心攻读。十九向老李请了假,陪在他身边。

  颜政明白,罗中夏必须要对李白诗有深刻的理解,才能发挥出青莲笔的威力,而要理解李白诗,就必须要了解国学,并能深刻地体会到中国传统文学之美,这无法一蹴而就,非得慢慢修炼不可。相比之下,颜政的画眉笔就省事多了,只要尊重女xing就一切OK——这一点上,他的绅士jīng神可以算得上是世界一流水准。

  可他还是觉得可惜,固执地认为变了脾xing的罗中夏就不是罗中夏了。如果他听过尼采的话,也许会学着那位大哲学家的口吻发表评论道:「罗中夏死了。」

  颜政又看了一眼埋头苦读的罗中夏,悻悻转身离去,在这种浓厚的读书氛围下再待个几分钟,他也许会疯掉。颜政对这些玩意儿一向敬谢不敏,他喜欢的诗只有两句,一句是「刘项原来不读书」,一句是「停车坐爱枫林晚」,这已经是极限了。

  罗中夏读书的地方是华夏大学的松涛园。这里是鞠式耕来大学讲课时的居所,罗中夏第一次被笔僮袭击、对小榕的第一次怀疑、郑和第一次意识到笔冢世界的存在,都是在这里发生,可以说松涛园与笔冢充满了错综复杂的联系。

  颜政沿着松涛园内的碎石小道走出来,穿过低低的半月拱门,一抬头便看到了松涛园前那一副辑自苏轼的对联:「于书无所不读,凡物皆有可观」。

  「阿弥陀佛,施主看起来有些心事。」

  一声佛号响起,彼得和尚迎面走了过来,戴着金丝眼镜,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

  「哟,彼得。」颜政挥动手臂,无jīng打采地打了个招呼。

  彼得和尚双手合十:「颜施主,有一个Good News。」

  「啊?什么好消息?然然来看我啦?」

  然然全名是韦熔然,是位双目失明的少女,自从她哥哥韦熔羽跟着韦势然跑了以后,她就被二柱子送回了韦庄。颜政没事就念叨她,也说不上是什么心qíng。

  彼得和尚微笑着摇了摇头,开口道:「那管李长吉的鬼笔,终于找到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马伯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