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一直开出约三、四公里,彼得和尚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到底是如何判断出来,那个外国人才是抢夺者?」
颜政得意地把头发撩起来:「算命的说我有当笔冢吏的命格,这不过是牛刀小试。」
「佛曰不可妄语,快说吧!」
其实这件事说穿了很简单。本市的地铁系统乘坐流程是:乘客进入闸口时刷一次卡,电脑系统会记录下乘客的状态;等到乘客出站的时候,再刷一次卡,电脑会根据前后两次刷卡的记录来扣除卡内金额。
颜政的画眉笔可以将特定物体的状态恢复到之前的某一个时间点。当时在月台上他为了判断那个对手去了哪一侧的地铁,曾经让五个指头的画眉笔集中爆发了一次,做了一次大范围的施放,以帮助彼得判断笔记本的所在,所产生的一个副作用就是,当时在月台上的所有人都被画眉笔的这种力量影响到了,回到了二十五分钟之前。
这对于普通人类来说,时间回溯二十五分钟并不会产生什么特别的现象,但是对于jiāo通卡来说,就不一样了……
二十五分钟之前,那个神秘对手还在寄存箱附近抢颜政手中的笔记本,还没有进地铁,当然也就没有刷过卡。于是,对于后来已经进入地铁里的他来说,手里的jiāo通卡实际上回到了没刷过的状态。
当他试图出站的时候,闸口机检测到这张卡并没有进站的记录,便按照标准程序开始报警。于是没刷过的jiāo通卡就成为了他最醒目的身份标记。
「你看,就是这么简单。你说得对,只有低级的笔冢吏,没有低级的笔灵。」颜政得意洋洋,为自己的谋略大为自豪。
「可是……万一那三个人都是在那一站上车,岂不是三个人刷卡时候都会被报警?」彼得和尚提出疑问。
颜政愣了一下,这个他倒没想过,随即有些结巴地辩解:「这一站太偏僻了,不会那么巧三个人都是同上同下吧?」
「如果他在一个大站或者中转站下车呢?」彼得和尚继续反问,「到时候下车的可能就有几百人,其中被你画眉笔影响到的可能有几十人。我们该怎么判断?」
「……哈哈哈哈!反正东西已经到手了,何必追求细节呢!」颜政拍着彼得和尚的肩膀哈哈大笑,掩饰自己的尴尬。彼得和尚长叹一口气,看来自己真的是运气好,这么一个漏dòng百出的策略居然真的成功了。所有被影响到的乘客里,恰好只有对手一个人在一个偏僻小站下车,然后恰好被颜政蒙对了。
「我想那个洋人如果知道,会更郁闷吧……」彼得和尚心想,忽然一个念头涌入脑海。
洋人?什么时候洋人也有笔灵了?
第三章 使青鸟兮yù衔书
〔——出自《全唐诗》一百八十四卷·李白〈代寄qíng楚词体〉〕
「这就是房斌的笔记本?」
在罗中夏的面前是一本淡huáng色封面的笔记本,大约两百多页。
「没错,我和彼得转了好几个车站,才找到那个寄存箱。里面只放着这么一本东西。我还以为会是什么宝贝呢!」颜政略带抱怨地说,他还以为会和电影一样,车站的寄存箱里永远都放着许多秘宝。
「你们都看了没有?」
「哪儿顾得上啊!我们一拿到,就立刻来找你了。」颜政说,然后把在地铁里发生的事qíng约略讲了一遍,当然少不得添油加醋把自己的英明chuī嘘了一番。
罗中夏听完以后,奇道:「你是说,那个笔灵的主人,居然是个外国人?」
「正是。」
「彼得,笔冢吏里曾经有过洋人吗?」罗中夏问彼得和尚。
笔灵是笔冢主人首创,取的乃是天下才qíng。虽然才qíng并非中国独有,但笔灵却是寄于国学而生的,所以洋人做笔冢吏委实不可想象。
「历史上或有高丽、日本或者安南人做笔冢吏的记录,但西洋人就……我记得只有一人曾经做过笔冢吏。」
「谁?」
「《狄公案》的作者高罗佩……嗯,这个不是重点,快打开看看这份笔记吧。」彼得和尚催促道。
罗中夏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了一圈:「十九呢?」
颜政说:「松涛园里的墨用完了,她不放心让别人买,就自己去买新墨了。」
「要不要等她回来再看啊?」罗中夏有些犹豫,房斌一直都是十九所仰慕的人物,自己现在和十九走得这么近,多少是沾了房斌点睛笔的光,对此他一直心qíng很复杂。现在房斌的遗物就在眼前,究竟该不该让十九也一起看,他拿不定主意。
颜政大为不满:「笔记本又不会跑,等她回来再让她看嘛。房斌已经死了,没人跟你抢女人,你这家伙是被怀素的禅心给弄傻了吗?」
真是蛮不讲理的直击。
不过这种直击确实有效,罗中夏面色一红,只得把笔记本拿在手里。他自己实际上也很好奇,于是不再坚持,慢慢拈开第一页。这时候胸中的青莲笔和点睛笔都略略跳动了一下,仿佛一只午睡的狗懒洋洋地看了眼访客,又重新睡去。
笔记本里只有前几页写满了钢笔字,字迹匀称端正,排列整齐,看得出书写者是个心思缜密、一丝不苟的人。
第一页第一行的第一句话,就让罗中夏愣住了。
「致点睛笔的继任者。」
是给我的?即便是拥有了禅心的罗中夏,此时也按捺不住心中愕然,连忙往下看去。
「当你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我想我已经死了。过去的我以未来的口气来写,感觉实在很奇妙。不过唯有透过这种方式,我才能把讯息顺利地传达给你。请原谅我自作主张,但这一切都是必要的。」
给人感觉十分奇妙的文字,从容不迫,淡定自如,却又渗透着稀薄的忧伤。
颜政看到罗中夏的表qíngyīn晴不定,有些好奇地问道:「这里面都说了些什么?」
罗中夏略抬了抬眼,用十分迷惑的口气道:「一封给我的信,似乎是房斌的临终遗言。」颜政还要说些什么,罗中夏正色道:「请让我把它一口气看完吧,这也是对死者的尊重。」彼得和尚和颜政感受到了那种肃穆的力量,便都闭上了嘴。
罗中夏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笔记本上。
「我叫房斌,原本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学中文系研究生,主修中国文学。我在为自己硕士毕业论文搜集材料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笔冢』的存在,对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从此就开始在浩如烟海的史料和记载中寻找关于它的蛛丝马迹。从我硕士毕业到现在,大概已经有十五年了吧,我一直致力于笔冢的研究。一开始我以为它只是一个文人墨客的典故与传说,随着研究的深入,我却发现笔冢隐藏在历史后面的巨大身影,以及它对中华文化独特的影响力。可以想象,这对于一个毕生研究中国文学的人来说,是一个多么大的诱惑。一位叫做韦势然的朋友在这方面,给予了我不少帮助。
「真正改变我一生的时刻,是在七年之前。我当时在南京的安乐寺遗址寻访,无意中窥到了一位笔冢吏收笔的过程,这让我十分兴奋。笔冢和笔冢吏一直以来都只是传说,现在却跃然现实之中。我当时的心qíng,就像是一名古生物学者看到了活着的恐龙一样。我本来无意牵扯进笔冢的世界,只想以一个客观的研究者旁观而已。大概是命运使然吧,那位笔冢吏在收笔的时候发生了变故,我把他救了下来,自己却因此而被那一枝笔灵寄身——正如你所猜的那样,那枝笔正是张僧繇在安乐寺内画龙的点睛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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