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君自珍重』这四个字,是你自己的想法?」
少女没有回答。
罗中夏此时所想到的,是在退笔冢前的那一幕。那滴在自己身上的清凉之水,和那稍现即逝的娇小身影,如同那首素笺上的集句一样,都一直留存在记忆中最柔软的深处。
「那是你的能力?还是你的泪水?」
「都是。」小榕只说了两个字。
罗中夏感觉到心中一直纠结的一个结豁然解开了,他忽然有了冲动,伸过手去,把少女轻轻搂在怀里,小榕居然没有挣扎。罗中夏感觉少女身体瘦弱且冰冷,仿佛是云雾凝结而成,稍一用力就会化作雪絮散去。
「我一直在想你。」罗中夏闭着眼睛喃喃道,鼻子里闻到淡淡的清香,想伸出一只手去抚摩小榕光滑如镜的黑发。
小榕任凭自己被他搂在怀里,缓缓抬起头来,平静道:「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帮我。」
「嗯?是什么?」罗中夏终于鼓起勇气,把手掌搁在她的头发上。
「去救我爷爷。」
罗中夏的动作突然僵硬了。
「你让我去救韦势然?」
小榕点点头:「爷爷现在就在这南明山上,陷入了大危机。」
※※※
与此同时,在云阁崖上的众人已经乱成一团——只有颜政是个例外,他好整以暇地抱胸在前,带着招牌式的闲散笑容。
十九对颜政的这种态度大为不满,她问道:「你怎么知道中夏会没事?」
「因为我刚才看到秦宜了嘛,是她带走了罗中夏。」
颜政的回答让其他人大吃一惊。
十九火冒三丈,一把揪住颜政的衣领吼道:「你既然看到,为何不阻止!?」
「她又不会害他,我想一定有她的用意吧!」
彼得和尚示意十九稍安毋躁,一步踏到颜政跟前开口道:「我说颜政,秦宜的为人,你我都很清楚。你现在如此笃定,究竟是因为什么?」
颜政笑着回答:「放心啦,秦宜可不是咱们的敌人,否则她也不会送我们房斌的笔记本了。」
彼得和尚大吃一惊,金丝眼镜差点从鼻梁上滑下来:「你是说,那个送我们寄存箱钥匙的房东大妈,是秦宜?」
颜政得意道:「我颜政好歹也是有桃花命格的人,那种程度的伪装逃不过我的眼睛。当时一进门,我就看出来她是易过容的——二十多岁的大美女化妆成四、五十岁的老太太,破绽未免太明显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们?难道你真的色迷心窍看上她了?」十九尖刻地质问。她天xing嫉恶如仇,对一切跟「他们」有关的东西都充满了敌意。
颜政道:「也不完全是啦。我想她既然易容,一定是不想让人知道她本来面目,我便也不好说破。何况她给了咱们房斌的笔记本,这也是好事嘛。」他又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对于女xing,我一向可是非常尊重她们的隐私。」
画眉笔不失时机地泛起红光,这本来就是一枝号称女xing之友的笔灵。
十九恼怒道:「我真不明白,你这么信任她的理由是什么!?」
「生得那么漂亮,一定不会是坏蛋啦。」颜政乐呵呵地回答。
彼得和尚深知这人的秉xing,叹息一声,问道:「那你是否知道他们此时去了哪里?」
「不知道。」颜政回答得异常gān脆。
十九娥眉倒竖,恨不得把这个花花公子斩成一百块。
这时诸葛一辉面色严峻地拍了拍手掌,压低声音道:「各位,先别吵这些了,咱们可是有大麻烦了。」
彼得和尚、十九和颜政立刻朝四周看去,只见云雾中影影绰绰,似乎有数个影子不怀好意地接近中……
第十章 弹弦写恨意不尽
〔——出自《全唐诗》一百六十二卷·李白〈雉朝飞〉〕
「你让我去救韦势然?」罗中夏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是的,爷爷现在陷入危机,有xing命之虞。」
小榕说得轻描淡写,声音平静,但能让韦势然那老狐狸陷入困境,不知会是何等的危险。罗中夏下意识地松开了小榕的身躯,退开一步:「所以你才会来找我?」
小榕似乎没注意到他的表qíng,慢慢点了点头。
「哦……」罗中夏不想指责小榕什么,但是那种qiáng烈的失落却无从掩饰。
小榕继续道:「我爷爷被困在南明山上的高阳dòng……」
「等一下,你知道他一直在利用我吧?」
「是的,我知道。」
「我还几乎被他害死了。」
「是的,我知道。」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我去救他?」
「是的,你去吗?」小榕平静地望着他。
「不去!」罗中夏恼怒地挥了挥手,觉得这真是太过分了。
小榕听到他的回答,凄然一笑,摇了摇头,似是失望,又似是自嘲。她喃喃说道,声音几不可闻:「对不起,我本不该来的。」随即退后数步,缓缓转身离去。罗中夏见她在山风中微微飘摇的瘦小身躯,那孤单的娇小背影说不出的凄凉,心中又有些不忍。
他刚想伸手拉住小榕,却突然有另外一个声音从附近传来。
「你辛辛苦苦找来这等鼠辈,又有什么用处?」
语气傲然十足,罗中夏对这副腔调可谓熟极。他抬头瞪视,一个年轻人出现在小榕身旁,正是叛出韦家追随韦势然的韦熔羽。他还是那副倨傲表qíng,两道白眉耸立,比之前更桀骜数分。
韦熔羽轻蔑地看了一眼罗中夏,不再理他,转头冲小榕道:「小榕,你为何不听我命令,私自跑出来?」他的语气温和,眼神却凌厉如刀。
小榕丝毫不惧,迎着他目光道:「我来找人求助,救出爷爷。」
「放肆!」韦熔羽声音陡然提高,「韦大人临行前有过jiāo待,他若不在,由我全权负责。你怎敢私自作主?莫非觉得我不配主持大局吗?」
小榕垂下头去,不做任何辩解,任由他夹枪带棍地嘲讽。
罗中夏看不过眼,大声道:「韦熔羽,你不要欺人太甚!」
韦熔羽打量了一番罗中夏,好似刚刚发现这个人的存在,忽然笑道:「我听说,你原来不是笔冢吏,只是个区区的渡笔人。」
「区区」二字他咬音极重,轻蔑之qíng溢于言表。罗中夏心中大疑,渡笔人他是前几日才听星期天提到的,怎么这么快就传到韦熔羽的耳朵里了?
韦熔羽见他表qíng有些古怪,以为是被说中了痛处,负手悠然道:「遥想当年,阁下拿着青莲笔何等得意。时移世转,估不到原来只是个渡笔的小小仆役,真是教人哑然失笑——这样好了,你把青莲笔渡给我,我去救韦大人,顺便饶你不死。两厢qíng愿,各取所需,你看如何?」
小榕俏眉一皱,抬首道:「熔羽哥,这是否过分了?」
话音刚落,韦熔羽左手一动,「啪」地甩了小榕一记嘴巴,少女被打得偏过头去,白皙细嫩的脸上登时留下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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