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听到了罗中夏心中的疑问,小榕开口道:「眼前的这个高阳dòng,只是个表像而已。真正的里dòng,只有参透了dòng中玄机才能开启。」
「你都参不透,何况是我!」罗中夏心想。拯救韦势然这件事上,他并不积极,只是不想伤了小榕的心。眼下有心救人、无计可施的境地,其实是他所乐见的。他见小榕还在思索,便带着一丝欣慰扫视dòng壁,背着手一条条石刻看过来。
这些石刻多是历代历朝当地官员所留,诸如括苍太守某某、提点两浙某某、处州守备某某之类,无甚名气,比起云阁崖的葛洪与米芾来说,身份地位不啻天壤之别。倘若管城七侯出自这里,那笔冢主人可真是失心疯了。
他信步浏览,忽然在dòng内的北壁看到一行题记。这块题记以楷书所写,加上刻得jīng致,保养得又好,字迹留得清清楚楚,就连罗中夏都看得懂。
「沈括、王子京、huáng颜、李之仪熙宁六年十二月十二日游。」
「唉,看来古人也好到处乱写到此一游啊。」罗中夏一眼扫过去,觉得没什么实质内容,有些失望。可他读罢以后,心中突地一跳,觉得有几分熟悉,连忙转回头去重读了一遍。
「沈括?」
罗中夏才注意到这个名字。沈括的大名,他自然是知道的,中国科技史上的名人,古代著名科学家。想不到在这小小的高阳dòng内,居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这让罗中夏颇有些感动。
「小榕你看,连沈括都在这题字耶。」
小榕经他提醒,猛地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闪起欣喜的光亮。
「沈括,沈括……对啊!我竟把他给忘了!」小榕走到题壁前,凝视着上面的每一个汉字,「你还记得沈括写过什么吗?」
「《梦溪笔谈》啊。」这点常识罗中夏还算知道。
「《梦溪笔谈》的序你还记得吗?」
「……我从来没背过。」
小榕摩挲着石刻凹凸,自顾轻声吟道:「予退处林下,深居绝过从。思平日与客言者,时纪事于笔,则若有所晤言,萧然移日,所与谈者,唯笔砚而已,谓之《笔谈》。」
「所与谈者,唯笔砚而已。」小榕又重复了一遍,用眼神示意罗中夏:「你的青莲笔呢?」罗中夏「嗯」了一声,心意转动,青莲应声而出,化成毛笔模样悬浮在dòng中。
「所与谈者,唯笔砚而已。那自然是说,非笔灵无以通其意,唯有笔灵能与之谈。」小榕抚掌喃喃道,像是说给她自己,又像是在给罗中夏解释。「只有笔灵才能开启通往里dòng的通道。中夏,试着用你的青莲笔去碰触。」
罗中夏将信将疑地驱动青莲迫近那行题记,在「沈括」二字上轻轻一点。笔灵本是灵体,与实在物质本来不相混淆,可当它碰触到那石刻之时,却在青森森的石壁上泛起一圈奇妙的涟漪,仿佛坚实的岩层瞬间化成一片飘渺的水面。
dòng外的雾气更重了,涟漪接连不断地出现,宛若溪流,潺潺流转,以「沈括」二字为核心扩展到整个北壁,所有的题刻都随着岩波摇曳,如同全体都被赋予了生命力,在浓雾中显得格外怪诞与抽象。
罗中夏与小榕对视了一眼。小榕道:「看来我猜得没错,高阳里dòng只有身怀笔灵者才能进入。」不知何时,小榕已经轻轻拉住了罗中夏的手,然后把另外一只手伸向「沈括」二字,五指居然深深没入岩壁之中,像是把手伸进深潭里一样。小榕毫不犹豫,闪身而入,整个人都慢慢没入其中。罗中夏一惊,下意识想把她拽出来,小榕又用力拉了拉,示意他不要怕。罗中夏没奈何,只得咬咬牙,也跳进这一潭古怪岩壁中去。
在跳进去的瞬间,一丝疑惑闪过他的脑海:「小榕她不是有咏絮笔吗?为什么还特意要我祭出青莲呢?」
※※※
就在他们两个人步入高阳里dòng的同时,柳苑苑也缓步走入一群逃亡者的栖身之地。
颜政与诸葛一辉看到柳苑苑,俱是一惊,齐声喝道:「你把十九怎样了?」
柳苑苑冷冷扫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王尔德与成周从她身后走过来,两名笔僮扭着十九的胳膊,她的脖颈前还架着一管飞笔。
「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杀生可是谁都不愿意做的事。」柳苑苑警告说。
「一路追踪到这里,辛苦你们了。」秦宜丝毫不见惊惶,从彼得和尚身旁站起身来,神态像平常打招呼一样。
柳苑苑she来两道锐利的目光:「你可知道背叛主人的下场是什么吗?」
「生不如死嘛,和给他gān活也没什么区别啊。」秦宜满不在乎地说,「何况我从来就没忠心过,谈不上背叛。」
「哼,主人早就知道你和韦势然在南明山约好了,以为隐瞒得很好吗?韦势然如今自身难保,我劝你早想清楚得好。」听完她的话,秦宜还是笑盈盈的,只是上翘的红唇多了一丝勉qiáng的抽搐。
柳苑苑这时把注意力转向仍然躺卧在石板上的彼得和尚,本来锋利如刀的视线变得有些柔和。
「qíng东,你为何不当初说出那句话呢?」
彼得和尚苦笑一声,金丝眼镜颤巍巍几乎要从鼻子上滑落:「贫僧没什么好辩解的,都是我的错。」
「这么多年来,我颠沛流离,吃尽苦头,你却躲进寺庙里落个清闲,倒还真是六根清净啊。」柳苑苑的话中充满了愤懑与嘲讽。彼得和尚对此轻叹一声,没有作声,等于是默认了。
「若非有主人收留,只怕我早死了。你说得对,我一个外姓人,有什么资格抢你们韦家的笔!所以主人给了我一枝笔灵,一枝当我再次遇见你时可以令你明白我痛楚的笔灵。」
彼得和尚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柳苑苑的笔灵似乎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压迫,彼得和尚孱弱的身体根本无法负担如此之大的愧疚。
「你的笔,究竟是什么笔?」诸葛一辉忍不住开口问道,他也算得上是一个笔痴,jīng通诸家名笔,可柳苑苑的笔灵他却认不出来。
柳苑苑不屑道:「主人的见识与蕴力,不是你们这些诸葛家的小辈能理解的。」
秦宜和颜政想要过来帮彼得和尚的忙,却被他挣扎着拦住了。彼得和尚qiáng忍着痛苦从石板上坐起来,双手合十道:「苑苑,我负你良多,就是万刃加身,亦不能偿。」
「那你现在就死好了,我不要你万刃加身,只要一刃加身就成。」柳苑苑冷冷道。王尔德不失时机地甩过一枝飞笔,恰好cha在彼得和尚身旁的石壁中。
彼得和尚拔出飞笔,缓缓道:「……我若依言而行,你能否不再纠缠我的这些朋友?」
「你究竟信不信我?」柳苑苑突然问道,口气和当日在韦家藏笔dòng前一模一样。
「我信。」彼得和尚回答,苑苑的笔灵在他身上施加的压力,几乎已到了极限。突然「啪」的一声,他的右眼镜片裂出了一道fèng隙。
彼得和尚拔出飞笔,正yù刺向心脏,手腕猛地一酸,飞笔已经被颜政打落。
「彼得你疯啦?女xing虽然不能骗,也不至于这么实在啊!」颜政冲他大吼,然后转过来对着柳苑苑,问了一个极之突兀的问题:「柳小姐,你还爱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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