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这一首怨词柳苑苑念得越是忿怨,笔灵纠结的力量便越是qiáng悍。难怪那三色光对她无济于事,当一个人的特定qíng绪达到巅峰之时,其他任何gān扰也就都失去了效果。
彼得和尚听得这词,面色发白。他熟读诗书,这一首词的来历自然是知道的,心下歉然,喃喃道:「苑苑,是我对你不住……」他终于明白为何柳苑苑一直不肯说出笔灵名字。
韦势然在一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qíng:「原来竟是这枝笔。」
秦宜也反应了过来,杏眼圆睁,喃喃道:「原来竟是她……」
只有罗中夏与颜政表qíng茫然,不知怎么回事。
这一首词本是南宋大家陆游的表妹唐婉所作。唐婉与陆游本是两qíng相悦,后来却被父母拆散,各自成了亲。两人后来偶然在沈园相遇,陆游怅然久之,填了一首〈钗头凤〉题于壁间;唐婉见到以后,便以这一首〈钗头凤·世qíng薄〉应和,回去之后不久便郁郁而死。
柳苑苑的这枝笔灵,正是笔冢主人为唐婉炼出来的。唐婉才qíng不彰,炼出来的笔灵本来微弱,但这一首词写得至qíng至尽、字句所蕴无不是心血泣成,是以这一管笔灵的灵力虽不qiáng,单就幽怨一道,却已偏执到了极致——即便是擅长cao控人心官感的五色笔,也要被这笔灵的幽怨所淹没——所以这笔擅长催化心理偏执,也是有道理的。
而苑苑能被这枝笔灵选中,恐怕也是因为她对彼得和尚这么多年来持续不断的偏执愤懑吧。只是这怨笔纵然以怨为主,却仍存了思念之qíng,怨而为念,思慕而不可得,柳苑苑的内心深处,对那个韦qíng东仍是一腔的留念怀恋。
这才是这首〈世qíng薄〉的主旨所在。
彼得和尚细细一想,便已明了,只是为时已晚。
随着柳苑苑念诵的声音越来越大,周成双眼开始黯淡无神,那个猥琐的成周即将从睡梦中苏醒,他的神qíng已经占据了三分之一的脸庞。柳苑苑为了抵御三色光的侵袭,本身qíng绪达到极致,jīng神力去得实在太尽,就像是一辆时速三百公里的汽车,迎头撞去固然破坏力极大,但自己也不免车毁人亡。
换句话说,成周苏醒之时,就是柳苑苑脱力身亡之日。
彼得和尚直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徒劳而疲惫。他本希望借助她的力量脱困,却没想到又把她送上了绝路。莫非柳苑苑也会如前世笔灵唐婉一样,为了这一个负了她的男子落得香消玉殒的结果?
「苑苑,对不起!」彼得和尚突然双手支在地上,泫然若泣,这十几年来,他还从不曾如此失态过。
柳苑苑听到这句,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回眸望去。就在这时,她的jīng神攻击出现了一丝裂隙,周成突然之间挺直了胸膛,双目圆睁,大声吼道:「成周,给我滚回去!」成周的表qíng仿佛受到惊吓,立刻从脸庞缩了下去。四色光线霎时熄灭,又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五色笔的终极颜色——黑色,终于又出现了。
当黑色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周成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柳苑苑瞪大了美丽而空dòng的双眼,仿佛不相信这一切。她红唇嚅动,回过头试图想要对彼得和尚说些什么,末了却只是身子猛地弓起,喷出一口鲜血,划出一条弧线泼洒在巨鼎之上,整个人软软地朝后倒下去。刚才她的力量全部压了过去,如今全反噬回来了。
就在她倒下之前,被一道白光接住,拦腰卷起至半空中,再轻轻放低到离地面稍微高一点的地方。周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的身后,冷峻的表qíng棱角分明,只是不再像刚才那么从容了。
「这家伙莫非会瞬间移动?」颜政和罗中夏心里想。
周成看出他们的疑问,冷冷道:「不,我是走过来的,只是你们的速度实在太慢了。」他双指一并一分,白光分作了两条,一条紧紧裹住柳苑苑,一条高高翘起,像是条蓄势待发的眼镜蛇。
「这女人真是差点要了我的命。」周成老老实实地感慨道,他对自己的失败倒是丝毫不避讳,「有那么一瞬间,我还真的以为完了。她的这枝『世qíng薄』本是二等小笔,竟能把我的五色笔bī到这番境地,实在令人佩服。」
周成说到这里,瞥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彼得和尚:「若非你多那么一句嘴,现在我已败了。苑苑她可真是遇人不淑啊。」彼得和尚垂着头,一动不动,胸襟上却满是鲜血。周成耸了耸肩,把柳苑苑搁回到地上,她已是奄奄一息,任凭随意摆布。
罗中夏见彼得受rǔ吐血,qíng知他内创至重,不禁心头大怒,冲着周成喝道:「你得意个屁!你的白光我们已经破解了,只消有镜子在手,就不怕你的那四色光!你敢再来打过吗?」
周成对这威胁丝毫不在意,他悠然环顾四周,拍了拍手道:「好了,已经làng费了这么多时间。还是赶紧取笔吧。」
他刚一说完,白光嗖地闪到了十九脚踝,扭成一圈,把她整个人抛将起来。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若不能预见到这白光会飞到何处,就算手里有镜子,也是无济于事。
「韦大人,您也老了,位置让年轻人坐坐吧。」周成嘴里说着轻薄话,白光却丝毫没闲着,抡着十九的柔软身躯,朝着韦势然砸了过去。
罗中夏最初以为韦势然应该是心有成算,他的笔灵能力不明,但应不会弱到哪里去,以他的狡黠程度,一定可以做到最大的活用。可局势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面对即将袭来的冲击,韦势然根本无从躲闪,被远远飞来的十九撞了个正着,「噗通」一声跌下了米芾砚,就像是一个全无用处的糟老头子。
「他没有笔灵?不可能啊,没有笔灵他怎么进来的?」疑问从罗中夏脑海里浮现。
可已经没时间让他细想了。没了韦势然的压制,那方米芾砚在一瞬间变成通红一片,砚底蓄积已久的丹火开始疯狂地冲击着砚台,把原本呈青灰色的砚面烧得越来越红,到最后甚至于有些发白,随时可能会被融掉。
这方砚台得了米芾真传,水xing极重,所以才被笔冢主人挑选来作镇鼎之物。在这几千度的高温冲击之下,这砚仍旧勉qiáng维持着大致形状。
可惜砚台再神,终究还是有极限的。随着烧灼时间的逐渐增长,终于一道细微的裂fèng出现在米芾砚上,像是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金huáng色的火焰在砚台的另外一端激烈地跳动着,侵彻着砚面的伤口,高温的利齿在拼命撕扯咬噬。葛洪一代仙师,其鼎火已得三昧真传,又岂是米芾的砚台所能抵挡。
随着「嘎巴嘎巴」数声脆响,这一方千古名砚终于承受不住高温压力,生生被葛洪的鼎火烧得四分五裂,灼热的碎片挟着熊熊焰花向四周迸she而去。
方砚一碎,葛洪丹火登时冲破了最后的限制,从鼎脐的太极圈内剧烈地喷she出来,宛如绽放了一朵艳丽无比的赤红大花,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庞。
鼎砚之笔阵,彻底失去了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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