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冢随录_马伯庸【4部完结】(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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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商洛笔被困在石中,凌云笔又因为韦时晴心神大乱而无法使用,另外一个人不知所踪。大局已然底定,诸葛家的四名笔吏好整以暇地跳入祠堂中。

  为首之人笑咪咪地对瘫坐在地上的韦时晴道:「时晴哪,想不到这次你居然落到了我手里。」他指头一挑,韦时晴的痛楚又上一层,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下来。

  韦时晴怒喝道:「诸葛宗正,你小子只会用jian计!有本事跟我正面单挑,卑鄙小人!」

  诸葛宗正悠然道:「这叫什么卑鄙,我的麟角笔胜过你的凌云笔,这次你们算是白……」

  说到一半时,诸葛宗正的脸色突然一变,面色肌ròu扭曲了几分,用古怪的声音对身后三人道:「你们三个,赶紧离开祠堂!」他身后的三名诸葛家弟子迷惑不解,明明场面大优,为何要走?

  「快走!否则家法伺候!」诸葛宗正怒喝道,脸色愈加古怪。诸葛家家法森严,那三名诸葛家弟子也不敢多问什么,转身就要离开。可其中一名弟子临走前回眸看了一眼,发觉诸葛宗正一手抓住喉咙,发出荷荷的声音,一手却拼命冲自己摇摆,心头大疑。他连忙叫住其他两名弟子,回转来看。

  却见诸葛宗正口中不住嚷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右手却抓住一名弟子的袖子,眼神急迫,颤抖的指头在衣服上划来划去。

  那名负责控制笔僮的诸葛家子弟心思最为缜密,皱眉道:「宗正叔似乎有话要说,快取墨来!」其他两人连忙取来墨汁。诸葛宗正迫不及待地用指头蘸了墨水,在袖子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字。

  等到他写完,三名弟子一看,原来是「速离无疑」四个字。三人再无异议,起身便要走。诸葛宗正看到这四个字,双目赤红,拽住一人袖子,又挥指写了几个字:「毋须管我。」诸葛宗正气得一口血喷出来,口中却道:「你们再不走,否则咱们都要死在这里!」

  诸葛家的三名弟子还在生疑,祠堂空地中的风势突然又兴盛起来。韦时晴的声音随着风势传来:「臭小子们!受死吧!」

  百丈龙卷平地而起,如同汉赋一般汪洋恣肆的雄浑大风,瞬间充满了整座祠堂。司马相如的凌云笔灵号称笔中之雄,极为大气,很少有人能够正面相抗。刚才诸葛家以众凌寡,尚且不敢正面擢凌云笔之缨,要等笔主受制,才敢跳下祠堂。此时韦时晴趁着诸葛宗正分神之际,摆脱了麟角笔的束缚,带着怒气正面直击,其威力可想而知。

  三名弟子和诸葛宗正的身体被凌云笔的风势高高chuī起,在半空盘旋数圈,然后重重撞到祠堂的山墙上。

  一位面色苍白的少年从祠堂石碑后站出来,在他的头顶,一枝淡huáng色毛笔默默地悬浮在半空。

  「嘿嘿,韦家这用正俗笔的小子,时机选择得可真好啊!」

  陆游忍不住赞叹,他看到朱熹还是一脸浑然未解,便给他解释道:「正俗笔只能控制别人发声与写字,本来在战斗中的价值很有限。但这小子在己方不利的时候,竟能隐忍不发,一直到诸葛家的人现身的绝佳时机,这才猝然出手。诸葛宗正被这么一搅和,控制力度便大大减弱,给了韦时晴摆脱麟角笔正面攻击的机会——没人能跟凌云笔正面相抗。」

  朱熹道:「这孩子的正俗笔,只是寄身。倘若到了神会的境界,又会如何?」

  陆游道:「这我还真不知道,这笔自炼成以来,还没人真正神会过,所以韦家才会放心地把它扔给家里子弟寄身。」

  朱熹划过一丝嘲讽,心里想:「这是当然,谁配得上这位儒学大师呢?」

  祠堂中的战斗仍在继续。韦时晴一击得手,立刻把束缚韦才臣的青石板用劲风掀开。韦才臣双腿一经解放,手持商洛棍一阵穷追猛打,把那几名失去控制的笔僮统统扫倒,紧接着又挥棍朝着那四个诸葛家的笔吏砸去。

  王禹称何等刚直,他化成的棍子更是坚硬无比。那四人刚被凌云笔撞到墙上,jīng神未复,又被商洛棍砸中,转眼已有两名弟子胳膊被打折。他们有心驾驭笔灵抵御,怎奈韦才臣的棍法速度太快,如bào风骤雨。他们原本站在墙头,靠笔僮隔开距离,可以占尽优势,一旦陷入ròu搏近战,则劣势顿现。点点血花,就在棍舞中溅现出来。

  诸葛宗正怒极,他一咬牙,用麟角笔锁定了自己的痛觉,硬挨着棍雨拼命站起来,浑身绽放出怪异的光芒,麟角笔在半空开始分解成无数细小物件,朝着韦才臣招呼过去。韦才臣生xing坚毅,任凭这些麟角锁撩拨自己的五感,凭着一口气支撑,下棍更是不手软。两个人都打红了眼,完全不管自身,只是疯狂地朝对方轰击。诸葛宗正的笔灵,慢慢开始蜕变成许多的鳞片。

  远远观望的陆游看到这一幕,霍然起身,怒道:「糟糕,这些小子玩真的了,至于拼到这地步吗!」

  诸葛家和韦家虽彼此看不惯,但毕竟同属笔冢。所以两家虽然互相勾心斗角,却很少闹出人命官司。而眼下这个诸葛宗方要用的招数,陆游知道是麟角笔中最危险的一招,一经发出,整个方圆几十丈里内无非敌我,尽皆会被麟角分解的小锁破坏掉五感,等若是同归于尽。

  「这些混小子,怎么跟见了仇人似的,下手如此之重。」陆游骂骂咧咧,对朱熹道:「你在这里先看着,我得出手去教训一下他们。不然闹出人命,世间平白又多了几枝无处可依的野笔。」

  朱熹缓缓站起来,双眼却变得锐利起来:「这教化的工作,还是jiāo给我吧。」

  「啥?」

  陆游还没反应过来,朱熹已经袍袖一挥,整个人如同一只大鸟飞了过去。

  祠堂内的诸葛、韦家两家的笔冢吏们正殊死相斗,忽然之间,四下如同垂下了巨大的帷幕,所有人都陷入黑暗之中。他们愕然发现,周遭世界的运转似乎变慢了,整个人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不能看,不能言,不能听,唯有一个极宏大的声音响起,仿佛从天而降高高在上:「子曰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礼之用,和为贵。尔等这等勇戾狠斗,岂不违背了圣人之道?」

  若在平时,这些笔冢吏听到如此教诲,只会觉得可笑。可如今他们身在无边际黑暗中,心态大为动摇,却觉得这真是字字至理明言,直撼动本心,斗志一时间如同碰到沸汤的白雪,尽皆消融,剩下的只是温暖如金huáng色光芒的和熙氛围。他们觉得身体一软,jīng神完全放松下来。

  「每个人都有两心,人心与道心。合道理的是天理、道心,徇qíngyù的是人yù、人心。汝曹所为,无非歧途;笔灵种种,皆是人yù。所以应当革尽人yù,复尽天理,方才是正道。」

  朱熹刻意把领域内的规则修改成无声静寂的悬浮状态。在这种状态之下,人的五感尽失,身体又无依靠,往往会对唯一出现的声响产生无比的信赖。

  那七个人悬浮在领域中,朱熹仰起头来,一一观察着他们。最让他在意的,就是那个韦家少年——准确地说,是那位少年身上带着的正俗笔。

  那可是颜师古啊!那个勘定了五经、撰写了《五礼》的颜师古啊!朱熹早在少年时代,就怀着崇敬之心阅读他的诸多著作,从中体察真正的天道人伦,无限接近孔圣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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