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冢随录_马伯庸【4部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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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中夏讪讪而退。

  他回学校的时候已近凌晨三点,宿舍早就关门了。第二天的一大早恰好是国学课,于是罗中夏索xing不回宿舍,在附近找了一间叫“战神”的网吧打游戏。网吧里只有寥寥十几个人,老板倒豪慡,给他算了一个通宵半价。

  游戏虽然是小道,也能窥人心境。罗中夏一直心乱如麻,这游戏就打得心不在焉,屡战屡败。他连换了十几个游戏,胸中烦躁仍旧如雨聚云积,最后啪地把鼠标一摔,几乎要一拳砸到显示屏上。

  “老板,来瓶啤酒!”

  老板听见,连忙给他端来一罐红牛。

  罗中夏看着老板,不解其意。老板把易拉罐砰地打开递给他:“嗨,哥们儿,借酒浇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倒流。我跟你说,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就喝点红牛提提神,别拿电脑出气是不是?”

  罗中夏心中一惊,又是李白的诗。老板不知他心理波动,斜斜靠在电脑桌前,继续说道:“哥们儿你八成又是碰着什么不称意的事儿了吧?”

  他见罗中夏沉默不语,哈哈一笑:“甭介意,我见的多啦,不是失恋的,就是考研没考上的,总之什么人都有,心里揣着事儿半夜跑到我这儿来。我都有经验,见到这样的一律红牛伺候,让他们脑子清醒点;要是谁心里不痛快都借撒酒疯砸电脑,我这儿就成废品收购站了。”

  罗中夏暗暗苦笑,心想他们岂能和我的苦处相比,他们至少没有xing命之虞啊。

  老板浑然没觉察到,还在侃侃而谈:“所以啊,我跟你说,年轻人,有啥不痛快的看开点。苦不苦,看看人家萨达姆,顺不顺,瞧瞧人家黎巴嫩。”

  罗中夏听了一乐,觉得这人风趣得紧,抬眼仔细端详。这位老板也就三十出头,留着头披肩杂金长发,下巴尖尖如金字塔的塔尖,一个大鼻子很是醒目,一双扁平细眼颇有些艺术家的风范。

  “老板你怎么称呼?”

  “哦,我叫颜政,颜是颜色的颜,政是政治的政。”

  老板介绍完自己,大大咧咧拍了拍他肩膀,在对面机器坐了下来:“来,我陪你修炼。”

  “修炼?”罗中夏一愣,难道这也是位方家?老板拍了拍机箱侧面,弹掉烟头儿,喊道:“我跟你说,咱们今天就来个CS修炼。”

  原来是这个啊。罗中夏一阵失望,却也不好拂了老板的盛qíng,于是也cao纵鼠标进了游戏。很快游戏开始,老板的声音从耳机里传了进来:“嘿,你没这么修炼过吧?我跟你说,游戏这东西别看新闻媒体老报道是电子鸦片,其实不然,它练的是定力,考较的是注意力,得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儿,只要是钻进游戏里,就能立刻给搁到一边儿去。我跟你说,什么时候你要修炼到警察校领导站你身后你都能一狙给敌人爆头,那就算是到境界了。以后办起什么大事来,都吓不倒你。”

  两个人就这么且打且聊,大多数时候都是老板在通信频道里喋喋不休。不过别说,也不知道是游戏真有这心理疗法的功能,还是老板的废话无限连击起了作用,罗中夏的心qíng确实比刚进网吧那会儿舒服多了。

  “老板看来你是阅人无数啊。”

  “承让承让,做我们这行的,没双慧眼识人还真不行。算命的说,我有当心理医生的命格。”

  “不错,你不去做心理咨询可惜了。”

  “嘿嘿,我跟你说吧,网吧这地方儿是人心的集散地,什么妖蛾子事儿都有,我在这每天教化的学生仔,可比在心理诊所拯救的多多了。我开了二十多年网吧,什么人没见过?”

  “……二十多年前有网吧吗?”

  “嗨,我就那么一说。”

  “哎,那我咨询一下,我……呃,我有一个朋友,现在面临一个重大选择:要么是舍弃学业去做事,搞不好还有生命危险;可要不去吧,搞不好也有生命危险……”

  老板听了,放下鼠标,嘬了嘬牙花子,从怀里掏出根中南海给自己点上。“你这位朋友是黑道儿的还是白道儿的,怎么动辄就来个生命危险。”

  “这事儿吧……不能明说……”

  老板大约见多了这种喜欢“代朋友来问”的家伙,促狭一笑,“既然左右都有生命危险,那还不如由着自己xing子来呢。”

  “可惜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xing子是啥……”罗中夏心想,嘴上却不敢明说。

  “我跟你说,人都有命数,甭管怎么折腾,还是逃不脱这俩字儿。”老板说到这里,罗中夏还暗想这人好消极,谁知老板话锋一转,嗓门陡然提高,“所以说,既然命数都预设好的,还不如率xing而为,图个痛快。”

  “命数……”罗中夏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看后面!”老板在耳机里又大嚷起来。

  第二天七点五十,满眼通红的罗中夏进了阶梯教室,趴在桌子上睡眼朦胧。他跟老板打到早上七点多钟才鸣金收兵,出网吧以后随便买了两个包子吃,就直接过来了。老板说的游戏修炼却也有几分效果,他如今内心焦虑已略微平复,不如先前那么百爪挠心,只是困倦难耐。

  八点整,鞠式耕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他走上讲台,把花名册打开,环顾了一圈这些七点钟就被迫起chuáng的莘莘学子们,拿起毛笔来开始一一点名。罗中夏qiáng睁开眼睛,发现他手里那支是长椿旧货店里弄来的菠萝漆雕管láng毫笔,那杆无心散卓却没带在身上。

  点名花了足足十几分钟,鞠式耕每念一个名字都得凑近名册去看,声音拖着长腔儿,还要一丝不苟地用毛笔蘸墨在名字后划一道。

  等到他点完所有人的名字,合上花名册以后,罗中夏忽然发现,今天郑和居然没来!这个国学积极分子居然会旷掉他最尊敬的鞠老先生的课,这可真是咄咄怪事。罗中夏又瞥了一眼郑和的空位置,重新趴到桌子上。

  没来就没来吧,反正不关我的事,现在最重要的事qíng是睡觉。

  今天上课的内容还是《中庸》,极适合催眠。鞠式耕开口没讲上三段,罗中夏就已经昏昏睡去,直见周公去了。说来也怪,罗中夏在宿舍里噩梦连连,在课堂上却睡得酣畅淋漓,连梦都没做,一觉睡到下课铃响,方才起身。

  鞠式耕在讲台上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尘,看看时间,开口说道:“同学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同学们如蒙大赦,纷纷要起身离开,未料鞠式耕又道:“请稍等一下,我有件事qíng要说。”大家只好又悻悻坐了回去,拖堂这种事就好像手机双向收费,你明明知道是对方不好,可也无可奈何。

  “上星期有同学提议,说光讲四书五经太枯燥了。我觉得这个意见值得思考,国学并不只包括儒家经典,一些好的诗词歌赋也是我国古代文化宝藏的一部分。所以呢,下节课我会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继续讲解《中庸》;第二部分则有选择xing地挑选一些古诗词来做赏析。我们就从李白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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