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冢随录_马伯庸【4部完结】(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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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小榕小口啜着饮料,面色已经慢慢红润起来。

  “你刚才损那个家伙,说什么江淹、郭璞,那是怎么回事?”

  “什么酱腌?果脯?”罗中夏也把耳朵凑了过来。

  小榕白了罗中夏一眼,慢慢说道:“江郎才尽这个典故,你们可听过?”

  两个人都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小榕又道:“江郎,指的就是江淹。他是南梁的一位文学大家,诗赋双绝。他在四十多岁那年有一天梦见晋代的郭璞,郭璞问他来讨要五色笔。结果他把笔还了以后,从此才思微退,一蹶不振,再也写不出好文章了。”

  “小时候好似听过成语故事……”罗中夏挠挠头。

  “没错,江郎才尽这个成语就是这么来的。”

  “那么这只五色笔,就是我们今天碰到的那支了?”

  小榕点点头,“听我爷爷说,这个还笔事件,还与笔冢大有关联。事qíng还得上溯至晋元帝时,郭璞那时候担任大将军王敦的记室,生xing耿直。王敦意图谋逆,他劝阻不成,反遭杀戮。笔冢主人当时身在始安与gān宝论道,赶来时郭璞已死,炼笔不及。他痛惜之下,收殓了郭璞尸身,把他已经半散的魂魄收入笔筒。一直到了两百年后的南梁,笔冢主人方才为散魂寻得一个合适的孩童寄寓,就是江淹。”

  两个人几乎听直了眼,问不出话来。小榕喝了口红牛,又继续说道:“江淹凭着郭璞的散魂遂得文名,到了四十多岁时他无论才qíng、心智还是见识都已经达到一个巅峰。笔冢主人见时机已到,就现身入梦,以江淹已至文才巅峰的ròu身为丹炉,终于把迟了两百年的郭璞魂魄炼成了五色笔,收归笔冢。”

  “听起来够玄乎的。”连颜政都发出这样的感慨。

  “这个郭璞我怎么从来没听过……”罗中夏越听越糊涂。小榕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他留存下来的著作不多,而且多在注释训诂方面,你可以找《郭弘农集》来翻翻。”

  罗中夏知趣地闭上了嘴,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太艰深了。小榕又回到正题,“正因为有了这个典故,所以这支五色笔就有了两重境界,一重是江淹,只得其皮相;一重是郭璞,才是真正的正源本心。刚才那个家伙只能cao控三色,显然只能发挥出江淹的实力罢了。”

  “笔是好笔,可惜所托非人呐。”颜政摇了摇头,罗中夏狐疑地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指的是谁,怕又说出别的什么难听话,赶紧转移了话题:

  “对了,颜政你什么时候学的太极?”

  颜政得意地一晃脑袋,举起双手推来推去:“我没师承,是通过函授学的。”

  “我靠,函授太极拳,你靠谱儿不靠谱儿啊?”

  罗中夏一听他又开始chuī牛,连忙摆了摆手,“得了得了,算我没问过。”他一罐红牛下肚,小腹有些发胀,于是站起身来说:“我去趟洗手间。”

  大敌刚退,料想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危险,小榕也就没有阻拦。

  罗中夏独自走出走廊,沿着指示牌朝厕所走去。这一层的厕所旁边就是侧翼楼梯。罗中夏刚要迈腿走进厕所,旁边却突然传来吱呀一声门响,随即自己的肩膀被一只手搭住。

  “罗中夏?”

  背后一个声音问道。

  正文

  第十五章 此心郁怅谁能论[ TOP ]

  [更新时间] 2008-12-22 09:05:58 [字数] 5672

  第十五章此心郁怅谁能论

  罗中夏刚经历完一场大战,被这么冷不丁一拍肩膀,吓得悚然一惊,像触了电的兔子一样朝厕所门里跳去。来人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也被吓退了三步,确信自己没认错人以后,才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罗中夏听到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他定定心神,回头去看了一眼,方长出一口气。来者是一位老人,高高瘦瘦,外加一副厚重的玳瑁腿老花镜。

  “鞠老先生?”

  “呵呵,正是。”鞠式耕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大概是觉得这孩子太毛躁了,毫不稳重。罗中夏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没话找话,“您老,也是来看郑和?”

  鞠式耕偏头看了看病房的方向,银眉紧皱,语气中不胜痛惜,“是啊,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唉唉,谁也想不到啊,天妒英才。”罗中夏附和道。

  鞠式耕瞥了他一眼,沉声道:“那是丧葬悼语,不可乱用。”罗中夏赶紧闭上嘴,他原本想讲得风雅点儿,反露了怯。鞠式耕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听说,还是你先发现他出事的?”

  “啊,算是吧……”罗中夏把过程约略讲了一遍——当然,略掉了一切关于笔冢的事qíng。鞠式耕听完,拍了拍他的肩膀称赞道:“我看你和郑和一向不睦,危难之时却能不念旧恨,很有君子之风呐。”

  “人命关天嘛。”罗中夏听到表扬,很是得意,不过他生怕老先生问得多了自己露出破绽,连忙转个了话题,“您老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鞠式耕指指自己耳朵,“我年纪大了,好清静,刚才杂人太多,就晚来了一阵。”

  罗中夏听了,心脏兀自在胸腔里突突地跳,一阵后怕。幸亏鞠式耕现在才来,否则若被他看到刚才那一幕,可就更加麻烦了。

  两个人且聊且走,不知不觉就到了郑和的病房门口。门外的护士见有人来了,站起身来说现在大夫在房间里做例行看护,要稍候一下。两个人只好站在门外等着,鞠式耕把拐杖靠在一旁,摘下眼镜擦了擦,随口问道:

  “太白的诗,你现在读得如何了?”

  罗中夏没想到这老头子还没忘掉这茬儿,暗暗叫苦,含含糊糊答道:“读了一些,读了一些。”鞠式耕很严肃地伸出一个指头,“上次其实我就想提醒你来着。我见你从绝命诗读起,这却不妥。你年纪尚轻,这等悲伧的东西有伤心境,难免让自己堕入为赋新词qiáng说愁的窠臼;该多挑些神采激扬、清新可人的,能与少年脾味相投,借此渐入佳境,再寻别作,才是上佳读法。”

  罗中夏暗想如果只是一味唔唔,未免会被他鄙视,恰好刚才用《静夜思》击退了qiáng敌,于是随口道:“先生说的是。我以前在宿舍里偶尔起夜,看到chuáng前的月光,忽然想到那句‘chuáng前明月光’,倒真有思乡的感觉。”

  鞠式耕呵呵一笑,手指一弹,“此所谓望文而生义了。”

  罗中夏一愣,自己难得想装得风雅些,难道又露怯了?可这句诗小学就教过,平白朴实,还能有什么特别的讲究。鞠式耕把眼镜戴了回去,轻捋长髯,侃侃而谈:

  “唐代之前,是没有咱们现在所说的chuáng的,古人睡觉皆称为榻。而这里的‘chuáng’字,指的其实是井的围栏。”

  “靠……”罗中夏听着新鲜,在这之前可从来没人告诉过他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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