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六日一大早,沈惟敬等四人跟着那两个哭得眼睛跟寿桃似的大明使臣离开义州,踏上前往日本的漫长旅途。
朝鲜人成心想破坏议和,他们看到谢、徐两位使臣这么没出息,又开始动起小聪明来。在一次陪他们吃饭的时候,朝鲜人偷偷吓唬这两位爷:“听说日本人特别凶残。你看以前去日本出使的大臣,几乎没有活着回来的。秀吉穷凶极恶,杀了他的君主。怎么可能会善待你们。肯定为了报平壤之战的大仇要gān掉你们。你们还是赶紧跟宋经略说清楚,别被沈惟敬骗了。”
谢、徐二人一听,顿时唉声叹气,相拥而泣:“这一次去,是九死一生啊。咱哥俩今年都三十七了,两位娘亲也都是同年生人。如果这一趟咱俩死了,她们得多伤心呐。”
这边厢哭得凄凉,那边厢却吃得高兴。沈惟敬早见惯了日本人的手段,一拍胸脯,神气十足地说:“等我到了釜山,日本人胆敢拘禁我,我就自缢而死。届时大明百万大军会为我报仇的。”
看看,这就是大骗子与普通人心理素质的差距。
这份胆气,让朝鲜人很佩服。朝鲜国王听到这次宴会上的故事,感叹说沈惟敬是个坏东西,胆量倒是不低。几入敌营不见惧色,也属难得了。
沈惟敬酒足饭饱之后,连拖又拽,带着谢、徐二人直奔着龙潭虎xué而去。
朝鲜人一见吓唬不住他们,只得又去找宋应昌询问。这次他们学乖了,不再提和议的事,而是委婉地问说第二批援军什么时候到。因为宋应昌说过,和议是为了拖延时间,拖到第二批援军入朝就会继续进攻。
宋应昌说了一句话,朝鲜使者脸差点没吓绿了:“援军?有啊,暹罗兵就快来了。”
怎……怎么暹罗人又来了!
第五章 追击
暹罗和朝鲜相距万里,本来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国家。按说朝鲜人也不该对暹罗人有什么看法。可自从壬辰年以来,暹罗就是成了朝鲜人心头一块挥之不去的yīn影。
在壬辰年初的时候,万历皇帝就曾经提过让暹罗出兵援助,这让朝鲜人着实惊慌了一阵,派使者委婉回绝了;后来到了壬辰年末,兵部尚书石星撺掇着朝鲜使节与暹罗使节同桌吃饭,希望促成两国合兵,此事后来又被搅huáng了。
算上宋应昌这一次,暹罗已经是第三次进入朝鲜的视野之内。
只是朝鲜人没想到的是,这回暹罗人真来了……
严格来说,来的不是暹罗人,而是刘綎。
刘綎是江西南昌府洪都人,本姓龚,他爹是嘉靖朝的名将龚显。因卫使刘岷对龚家有恩,所以这一对父子都改姓了刘。刘綎jīng通武艺,据说擅用一把一百二十斤的镔铁大刀,比关羽的青龙刀还重。也有说他使两口大刀的。不管怎么着,反正他使大刀而且还使得很不错这是肯定的,所以他的外号叫做刘大刀。
刘綎常年驻守西南,跟各地反叛土司、土豪、酋长以及缅甸诸部作战,拥有丰富的山地作战经验。这一次对日开战,朝廷考虑到朝鲜多山地形与西南边境类似,特意征调刘綎与麾下川军五千五百人,作为第二批援军入朝。
四月二日至三日间,刘綎的川军正式渡江入朝。朝鲜君臣听到这个消息,无不欢天喜地。他们认为刘綎祖籍江西,长于四川,是不折不扣的南兵派系,跟讨厌的辽东兵不是一路,可以值得信赖。尹根寿打听过刘綎治军的事迹,得出的结论是:“綎之为人,最为雅淡,秋毫不犯。”
是不是秋毫不犯我们先不说,但要说刘大刀为人“最为雅淡”,我们怎么看都觉得有点玄。不过朝鲜人坚持这样认为,我们也没辙,只能照实陈述。不然传到朝鲜去,难说会不会有人找我们辩诬。
话说刘总兵确实也没辜负了朝鲜人民的期望,一进入义州,便对朝鲜陪臣公开宣称:“倭qíng诈缓,绝难讲和。”为了表示自己抗战到底的决心。这话说到了李昖心坎儿里去了,大喜过望,越看这位总兵越是顺眼。
因为前线军qíng不是那么紧急,刘綎没有着急上路,而是搞了一次阅兵式给朝鲜君臣们看。
在阅兵式上,这些朝鲜大臣们可算是大开了眼界。他们发现这位刘总兵手底下的人,个个生得奇形怪状,黑肤深目,望之不似华人。他们手里拿的武器,更是千奇百怪,有扁架弩、擔弩、诸葛弩、皮甲、雷雪刀、关刀、月牙箭、丫枪、藤牌、活拿人棍、拿人过、郞筅、打拳、天蓬剗、杨家枪、四楞鞭,有的是明军制式装备,有的是从戚家军那里学来的,有的是西南少数民族的特色武器。
大明什么时候有这么一支怪里怪气的队伍啊……朝鲜人再一打听,才知道刘綎这回带来的川军,虽然名字叫川军,其实部队成员并不都是四川籍的士兵。
刘綎手下这五千多士兵的出身,涵盖了暹罗、都蛮、小西天竺、六番、得愣国苗子、西番三塞、缅甸、播州、镗钯等十几个国家与地区——这些种族都是刘綎多年来在西南边境作战中收服的投顺人,其成分之复杂,甚于现在的联合国维和部队,堪称全亚洲第一,是一支真正的多国联合部队。
所谓的暹罗援军,原来是这么回事。
阅兵结束后,李昖特意派了个使者去问刘綎:打日本人有没有信心?刘綎一拍胸脯,傲然道:“我从十三岁开始,就跟着我爹打仗,跟蛮夷gān了无数仗,收了无数外国人当家奴。这次我带过来的人虽然才五千多,但他们是水陆两栖,倭寇根本不是对手。再说了,我对日本也作过研究,四、五月份是顺风,过了这两个月,他们就算想回去都回不去了。怎么能听信倭寇的诈言而不打呢?”
李昖就爱听这话,连忙促请刘綎进兵。结果刘綎伸出两个指头:“我是很想早点进兵,可是有两个原因让我不能这么作。”李昖问是哪两个?
一个是宋应昌, 一个是李如松。
刘綎说的很明白:“经略勿令前进。经略既主兵在此,又有提督,虽yù有为,不得自由……我虽yù战,非但违大將之令,恐忤李提督耳。”进兵没问题,但一下子会得罪两个人,一个是朝鲜战区最高司令官,一个是国防副部长。刘綎再好战,也绝不会作这种赔本买卖的。
不进军,那怎么办?只好等着呗。
于是李昖为首的朝鲜君臣们,在刘綎的多国联合部队的士兵们环伺之下,忧郁而憋闷地等待着前方的消息。
花来两朵,各表一支。就在刘綎挥师入朝差不多同时,沈惟敬一行的大明代表团抵达了汉城。
负责接待的小西行长看到沈惟敬真把谢用梓、徐一贯两位天使带来了,大喜过望,心想总算能够给秀吉大人一个jiāo代了。他没有耽搁,立刻派人把他们护送到釜山港,谢、徐两位将在这里登船,经对马岛换船,前往名护屋。而沈惟敬则要留在釜山,担任居中联络以及人质的重任。
既然大明已经如约派出了使节,那么按照约定,该轮到日方退出汉城,以示诚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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