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最后的荣耀:大明1592·抗日援朝_马伯庸/汗青【完结】(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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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六月二十一日到六月二十九日,日军的攻势持续了九天。晋州城的高大城墙被连日大火烧得发脆,又被从天而降的大雨生生泡塌了一角。日军趁机一涌而入,绝望的朝鲜守军展开巷战,很快寡不敌众,逐渐被一一消灭。

  面对蜂拥而至的日军,金千镒带着自己的儿子金象乾,与崔庆会等人跳入南江自尽。晋州就此陷落。

  大概是知道这座城市是守不住的,日军在晋州城shòuxing大发,竟然灭绝人xing地发动了屠城。城中的朝鲜军民死伤枕籍,血流成河,整个晋州城六万多居民,被屠戮一空,成为壬辰战争中的第一惨案。那些所谓的“日军名将”们平日里玩玩茶道,写写诗词,似乎风雅文明得很,可一闻到血腥,立刻便忘记了文明与人xing,可见有些民族的有些本质,是从来不会变的。

  在晋州发泄够了shòuyù,日军留下满城的尸体,得意洋洋撤回釜山。明、朝两军看到晋州的惨状,都异常震惊,甚至连远在北京的万历皇帝听说后都对此表示不安。

  除去道德上的谴责以外,宋应昌和李如松还有一件事急于弄清楚:日本人肆无忌惮地搞这么一出,到底还想不想谈和平了。按照文明世界的理解,在和谈期间玩这么一出大屠杀,等于是彻底撕破脸皮,没什么好谈的了。

  他们去问沈惟敬,沈惟敬赶紧说谈啊,为什么不谈!对于晋州惨案,沈惟敬解释说这是日军内部不合所引发的,加藤清正不满小西行长的谈判斡旋,擅自开战,如果我们拂袖而去,便中了主战派的jian计。

  这个解释勉qiáng压服了宋应昌与李如松的怒气,沈惟敬擦了擦冷汗,又去试探日本人的心思。

  结果他发现日本人完全没把晋州大屠杀当回事。他们觉得六万多条人命根本不算啥大事,该谈的事还得要谈,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反觉得自己多了几分威风,沾沾自喜。

  在名护屋的秀吉听说日军在晋州大捷以后,兴奋得难以自抑,认为这一下明使会彻底屈服。他连夜召见玄苏,给了他一封书信,转给明方的两位谈判代表。

  玄苏脑袋不糊涂,他一看秀吉的信件内容,差点哭了。

  秀吉的语气大得出奇,他声称大明是个忘恩负义的国家,朝鲜是不知好歹的邻邦,不用大军教训一下你们是不知道本大人的利害,现在提出七点要求,答应了就赦免你们的罪过:1 明朝贡献一位公主,给天皇陛下当妃子。

  2 恢复堪合贸易。

  3 明日两国永誓盟好

  4 汉城与西四道归还朝鲜,东四道割让给日本5 朝鲜送一位王子到日本当人质

  6 日本释放两位王子与陪臣

  7 朝鲜发誓永远不背叛日本

  玄苏眼前一黑,差点没晕倒。这已经不是和谈了,这是要bī着大明签城下之盟。这个要求一递过去,肯定炸锅,根本就是一封宣战书。

  “这全都怪黑田那个家伙啊。”玄苏恨恨地骂道。

  原来当初宇喜多秀家给秀吉写信请求撤军时,生怕秀吉因此而生气,用了黑田长政的主意,把实际qíng况描绘为“日军大胜,明军乞和”,这才换来秀吉的撤退首肯。

  秀吉本来是个聪明人,可他的年纪不小了,脑子已经糊涂。他每天呆在名护屋里,对战况的把握完全来自于前线将领的书信,而那些将领深谙秀吉心理,一贯讳败扬胜,给远在日本的秀吉勾勒出一幅无比璀璨的前景图像。

  所以在秀吉老爷心目中,一直认为谢用梓、徐一贯这两位明使来日本不是谈判的,而是乞降的。在五月二十二日接见明使的时候,太阁老爷虽然热qíng洋溢,但一切规制举动,都是对待降臣的做派。

  现在又有晋州大捷的消息传来,在秀吉的错觉中,明、朝联军应该已经摄于天威,闻风丧胆,浑身颤抖着乞求宽恕才是。他提出的这七点要求,可谓是合理合法,一点都不苛刻,充分显示了一位胜利者博大的胸襟与宽容。

  要说类似的事,以前也有过先例。壬辰战争开战之前,宗义智曾经把朝鲜使臣以“祝贺”的名义诓来日本,骗秀吉说是朝鲜来献降表,结果秀吉对朝鲜使臣表现得非常趾高气扬,气得使团直接回国,差点断送了日本的侵朝大计。

  这种极其短视的小伎俩,只要稍加对质便会被揭穿,不知为何,日本人却对这个手法乐此不疲。回想起在二战末期,日军穷途末路之际还在大chuī大擂,从上到下都做着美梦,不得不感叹,民族xing这东西,真是江山易改本xing难移。

  “秀七条”提出以后,玄苏一脑门子官司,他不敢提醒秀吉您产生了错觉,也不敢把这七条直接扔到明使脸上,左右权衡了半天,他只能硬着头皮跟明使坦白说了。

  谢、徐两个人一听秀吉的这七点要求,脸都白了。如果这七条他们点头答应,回到大明不再是杀头的罪过,而是要被千刀万剐了。

  没等他们翻脸,玄苏赶紧又含含糊糊地补充了一句,说这七点不是最后通牒,有什么条件咱们可以慢慢磨合嘛。谢、徐二人一听,面面相觑,表示兹事体大,这事儿不是我们能定夺的,还是回去禀告上峰,再给你们答复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那也没什么好谈的了。名护屋谈判就此告一段落。

  送走了明使,玄苏告诉秀吉,明使已经答应了您的七条意见,现在要带回北京去盖章确认。秀吉听了大为欢喜,乐呵呵地到处写信炫耀,这从一个侧面表明,他的自大症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对常识的判断力。

  在谢用梓、徐一贯返回朝鲜之前,已经把谈判结果和“秀七条”说给等候多时的沈惟敬听。沈惟敬一听,登时傻了。

  日本人在晋州的举动本来已让明、朝都对和议产生极大的疑惑,现在秀吉又提出这么一堆不靠谱儿的要求,一旦公布出去,铁定开战,到时候他这个游击将军的人生,也就走到了尽头——他跟和议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必须让议和成立,无论用什么手段。

  沈惟敬写信吓唬谢、徐两位,说日本人提的条件太苛刻了,这么带回去说给宋经略听,肯定会惹下大祸。谢、徐赶紧问他该怎么办,沈惟敬是个老骗子,一屁三个谎,告诉他们回去什么也别说,只说日本人如何如何恭顺如何如何畏惧天朝,剩下的事jiāo给他来张罗。

  这时候,日本派往北京的使者抵达了釜山。

  这位使者叫做内藤如安,出身丹波内藤家,是小西行长的心腹之臣。因为他曾授赠“小西”苗字,官拜飞騨守,所以在明史与朝鲜史料里,被不熟悉日本风俗的史官当成了两个人,一个叫小西飞,一个叫禅守藤。

  内藤如安跟沈惟敬也是老相识了,当初还跟着沈惟敬在顺安谒见过李如松。两个人这次在釜山一见面,彼此都先苦笑了好久。

  内藤如安这一次被秀吉委派去北京,身负着两件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使命:让万历把朝鲜割让四道的文书签了;再把明室公主迎回来。

  秀吉不知道实qíng,小西行长和内藤如安怎么会不知道,这铁定是个有去无回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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