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最后的荣耀:大明1592·抗日援朝_马伯庸/汗青【完结】(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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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平来说,在一开始,沈惟敬自己也没想到最后会走到这一步。他当初被石星从北京城里挖出来的时候,确实是尽心竭力,披肝沥胆,相比起大明其他外jiāo人员的颟顸表现,他已经算得上很敬业了。别的不说,单说单骑闯进平壤城的壮举,便非常人所能做到。他的努力为李如松的进军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这份功绩不容抹煞。

  真正悲剧的根源,在于他的身份。市井无赖的烙印,注定了他只是一枚用过即弃的棋子,庙堂之上的人压根看不起这个低贱的家伙,沈惟敬只能拼命证明自己有用,才能活下去;而也正因为骗子的身份,让沈惟敬一次又一次选择用欺骗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这两种作用力相互作用,最终让他走上了一条汉jian卖国的绝路。

  当沈惟敬在大阪城向秀吉那屈膝一跪时,他这个人在历史中的形象,便已经凝固了。可怜,可悲,亦是可恨。

  秦相李斯在被腰斩之前,对儿子感慨说忽然很怀念当年在老家上蔡的东门溜huáng狗的美好生活。不知沈惟敬在死之前,是否也会怀念起自己当初在京城跟人炼丹胡闹的日子?

  或许沈惟敬一点也不后悔。他死的时候,年纪已经超过七十,已比同时代大多数人活得长。而且他人生最后七年的经历,远比此前几十年的人生,以及大部分人一辈子加起来都要jīng彩曲折。

  第十一章 和平时期的朝鲜

  如果以万历二十一年三月停战算做壬辰战争结束,那么到万历二十五年二月丁酉再乱,恰好是四年的和平时期。

  在这四年的战争间歇期,大明与日本你来我往地忙活着议和的事,那么朝鲜人到底都gān了些什么?

  他们没资格参加谈判,所以只好闷在国里,做点正经事——练兵备倭。

  朝鲜官军在整个壬辰战争的表现实在是太差了,动辄一溃千里,差到连他们自己都看不过眼。因此早在万历二十一年二月二日、战争尚未结束的时候,柳成龙便已经明确地向军方提出了要练兵备倭的口号。

  他的这个提议很快便得到了执行,没遇到什么大阻力。原因很简单,朝鲜官军在壬辰战争中几乎被消耗一空,从基层到高层都死的差不多了……一张白纸,才好做文章。柳成龙把各地义军重新整编,纳入官军范围之内。这些义军经过一年战争的洗礼,无论士气和战斗力都比原来的朝鲜军队高出一大截。截止到丁酉开战之前,朝鲜军的总兵力已经达到七万到八万左右,其中一半集中在釜山附近的前线,用来防备倭寇。

  练兵分成了两个层面:一个是jīng神层面的,一个是物质层面的。jīng神文明与物质文明,两手都要硬。

  jīng神层面指的是军队的战法与战术手段。一支军队必须得有自己的一套核心作战理论和与之相配的战术,比如日军的铁pào战法,再比如辽东军的铁骑战法,而朝鲜陆军却极度缺乏这种理论支撑,基本上还处于“看见敌人抡着大刀一窝蜂就上“的初级阶段。壬辰战争中朝鲜军动辄崩溃,就是因为缺乏组织力的缘故。

  在这方面,朝鲜人有一个现成的老师:明军——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是南军。

  南军出自戚家军,而戚家军是十六世纪乃至中国整个军事史上最讲究组织xing和战术xing的军队,尤其是对倭寇的战绩无出其右。请他们来当老师,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朝鲜人对南军的崇拜深入骨髓,简直就是奉若神明。当初李如松撤走,留下了吴惟忠的南兵守卫汉城,让朝鲜人欣喜若狂。

  南军将领入朝,在壬辰战争中并不怎么重要。但在中朝两国jiāo流史上,将领大多为武林高手的南军入朝,却是一件大事,因为这纠缠出了一起中朝jiāo流史上长达百年的官司。自然,对朝鲜人来说,这是件必须要“辩诬”的大事。

  吴惟忠出身于南方军系,而南方军系的两尊大神——抗倭名将戚继光和俞大猷,大家都知道。这两位名将是正经的武林高手,大家也知道,戚继光的《纪效新书》《练兵纪实》,俞大猷的《剑经》,不是随便什么武将都能写出来的。

  然而,戚继光虽然在他的《纪效新书》里收录了中国很多种长短武艺,却惟独没收刀法,原因据他自己说,是因为当时的中国刀法虽然很多,但“传其妙者绝寡”,所以不收,留待后人有发现者增补。而他在军中所传的“辛酉刀法”,则脱胎于他得到的日本刀法,因此在他修订的第二版《纪效新书》里,删去了他认为在军中用处不大的一些内容,譬如拳法,增加了日本刀谱等内容。

  与此同时,明朝不少文武双全的文臣武将和军事理论家们,如何良臣、宋懋澄、茅元仪等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各自记叙及著作里说,中国唐宋时古军阵所用的实战刀剑法,到明已经式微,基本没人会了,或者gān脆可以说就是失传了。

  毫无疑问,来自戚家军的吴惟忠,必然jīng通脱胎于日本刀法的“辛酉刀法”,他们对上了日本武士,这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从朝鲜战场上的表现看,似乎正宗的日本刀法并没占便宜,在白刃战中,很多时候日军敌不过明军,譬如碧蹄馆之战……

  比之戚继光,南军的另一尊军神俞大猷身上的传奇色彩,要浓重得多。

  俞大猷当年南下平倭时,曾路过少林寺,并与少林和尚们进行了亲切会谈,之后还教了少林和尚不少武艺——因为他认为当时的少林武艺有不少已经失传,有必要吸收新鲜血液。

  再说他那本武学著作《剑经》,如果只看名字,是人都会认为这是讲剑法的,可惜它偏偏就不是。这本书主要讲的是棍法,或者说什么都讲了,就是没讲剑法。

  写了一本名叫《剑经》的书,里面不讲剑法讲棍法,实在很没道理。

  俞大猷不是没文化的人,他文化好得很,易学底子比一般文人都好,著作也很多,显然在这事上,有他自己的道理在。

  那么,到底是什么道理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没人知道。

  这是俞大猷留下的一个谜。

  最讨厌的是,他还不留标准答案,所以到现在也没个大家能一致认可的权威答案。

  不过,线索还是有的,而且还不少,这事不算完全无解。

  我们目前知道的资料是,俞大猷本人jīng通剑法,而且是一种古代双手剑法——荆楚长剑。这不是剑法的具体名称,而是指流传在一定区域里的一种剑法。他那位剑法师傅在他剑法大成后,曾说他日后天下无敌矣——这话当然不太好当真。不过从他和少林寺的渊源中,可知他确实武艺过人,是当时罕见的高手。

  俞大猷南下路过少林寺的时候,进去是一个人,出来却变成了三个人。他从少林寺带走了和尚们推选出来的两个和尚jīng英宗擎、普从,跟随他南下学习剑法。在少林寺里的具体qíng况,据他自己说,有一千多号小和尚给他表演了少林武术,他看过之后,认为不少真功夫失传了,于是就跟少林大和尚说了,少林大和尚就让少林小和尚们选举了两个jīng英小和尚,跟随俞大猷学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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