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最后的荣耀:大明1592·抗日援朝_马伯庸/汗青【完结】(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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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宣庙中兴志》和《两朝平攘录》里明确提出是“误失火于药柜”、“忽木杠(火pào)破,药发冲天”,是明军自己的失误。

  究竟爆发原因为何,已经无法考证。对于当时的明军来说,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后果。

  最先崩溃的,是已经进城的彭信古部。他们一时间还无法接受从大胜到大败的转变,被日军一冲既溃,从城门倒退着逃出来。

  茅国器和叶邦荣是两员优秀的将领,他们在爆炸后没有让部队惊溃,还在忠诚地执行着作战任务。当彭信古的部队大溃而退的时候,他们英勇地迎了上去,试图保护友军。

  这个动作让彭信古得以逃出生天,却让茅、叶两部陷入日军的重重围。

  在城外负责外围牵制的郝三聘、马文呈和师道立三部骑兵,刚才被爆炸声惊扰得十分不安,这时看到彭部明军惊慌退回,茅、叶被围在垓下,他们不是抢前助战,反而转身就逃。

  数千匹战马跑起来,声势相当惊人。看在其他明军眼中,就像是全线崩溃一样。整个中路军的阵势一下子就完全乱掉了。

  这时候唯一还保持镇定的,是董一元和他的辽东家丁们。他退到一处相对较高的地势,把刘时新、柴登科等还未溃逃的部队收拢过来,编列成军。

  董一元注意到,日军其实这时候也特别混乱。岛津忠恒冲的太快,身边士兵不多,更多的日军被堵在了泗川城前,与茅、叶两部拼命死战。他带着骑兵越过岛津忠恒,绕入城下,先把茅、叶两部救了出来,然后转身杀向岛津忠恒身后。

  岛津忠恒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朝旁边退去。好在董一元无心恋战,直接向北方遁去。

  此时三万多明军已经跑了一个漫山遍野,人人都争先恐后地朝着晋州奔去。那一声彭信古营中的爆炸声,成了明军的催命符,跑到这会儿,他们已经不是因为战败或者恐惧而跑,而是别人也在跑,自己不得不跑。

  这时候,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糙落了下来。

  固城的援军立花宗茂已经赶到了战场,这一支生力军正好冲到明军的右翼。立花比岛津还狠,立刻撒开了手下开始屠杀。日本人像发了狂的野shòu,挥舞着枪矛扑了过去。

  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追歼战。明军已经完全没有了抵抗的意志,从一支成建制的军队沦为一个个惊慌失措的孱弱个体,任由日军像杀jī一样肆意杀害,割去首级与耳朵。从泗川到晋州之间的广阔地点,变成了明军的地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茅国器一路退到望津峰以后,清点了一下兵力,发现自己伤亡了六七百人,同僚徐世卿遇难。而彭信古更惨,只余五六十人——那只黑人军团,也在爆炸和溃逃中十不存一。这还是在有组织撤退的qíng况下,那些一路跑成散沙的部队,还不知伤亡有多少。

  茅国器看着望津峰,心里又是沮丧,又是惭愧。沮丧的是数万明军,居然是这么溃败了;惭愧的是,实在是枉费了郭国安一番苦心。

  要说浙军,不愧是朝鲜战争第一靠谱的部队。茅国器对部下说,泗川咱们是败了,可望津峰是一处天险,还不容易才拿下来的,如果这里丢了,下次再打过来就难了。败退到此为止,无论如何,这里得守住!

  茅国器就地扎营,收拢散落的明军,准备打一场防守战。赶过来会师的有祖承训、蓝芳威、郑起龙,这些人的部队都是相对比较完整的。

  这时候董一元也跑过来了。茅国器把话重复了一遍,希望董帅同意,可没想到被拒绝了。董一元认为这里孤悬敌后,背靠南江,如果泗川和固城从两个方向进攻,就是背水一战的死地。

  茅国器问那咱们怎么办?董一元说:“回星州。”

  回到星州,就意味着中路军这几天的辛苦完全付之东流。存在临津峰的一万两千多石粮糙,要全部丢弃。

  但董一元执意要回,谁也劝阻不了。

  于是明军在望津峰稍事停留,渡过南江,往北撤去。他们携带的辎重、粮糙都丢弃一空,马匹也都死去不少,万分艰苦地在群山之间跋涉。许多士兵又冻又饿,惨号声和哭泣声不绝于途,还有人走着走着,一头倒毙在路边,连收尸的都没一个。

  居昌本来有八千石粮糙,也因为不及运走而全扔了。

  到了三嘉以后,董一元唯恐日军尾随追击,留下了祖承训、茅国器、杨绍祖、蓝芳威、彭信古、秦得贵六将防守,其他人继续往北撤。

  一直撤到陕川,明军这才能得以停下来喘口气。董一元正想休整一下,死里逃生的彭信古告诉他:“殿后的郑起龙全军覆没啦!”董一元大惊,连忙拔营而走,一路撤到星州方停。就在这一路逃亡之中,方时新染病身亡。

  再一问,彭信古根本就是胡说,日军根本没有越过南江追击。

  日军没有追击的原因有二:一是粮秣不足,不敢轻进;二是没时间,他们要忙着庆功。

  对于泗川与固城的日军来说,这一天是盛大的节日。人人都砍到了明军首级,人人都立了大功,每一个人都笑逐颜开。从濒临全灭到大获全胜,这样的惊喜实在令人兴奋。

  岛津义弘事后清点战果,把所有割下来的明人鼻子装了十个大樽,特意运到名护屋去。至于割下来的首级,在清点完以后统统埋入一个大坑,填埋成土包,当作京观来炫耀武功。

  这个首级塚的具体位置,一直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被考古学者确认。韩国在此设立了朝明联军战殁慰灵碑,来祭奠这些不幸战死的战士们。

  泗川之战,是明军败得最惨的一场战役,也是最让人惋惜的一战。

  明军凭借着数倍于敌的优势兵力,以犁庭扫闾之势开局,在距离胜利最近的时候,居然因为一次意外的爆炸而中道崩溃,演成大败,这实在让人扼腕。

  董一元和彭信古虽然是战败的两个罪人,可是他们的决策,不能说是完全错误的。

  毕竟如果没有那门大pào的意外炸膛,明军便能顺利攻入城内。他们的计划很好,只是运气太差。

  这种说法,是在暗示,明军的胜负完全取决于一门大pào。这么说,是否公平?

  也不尽然。

  泗川之战确实是因为一个偶然xing的意外而转折,但这偶然之中,又蕴藏着必然。

  如果董一元肯听茅国器的建议,先攻固城,局面或许会大不相同。

  如果郑起龙的建议被采纳,围三阙一,说不定岛津会选择出逃,而不是困守。

  如果彭信古的部队严守纪律,不抢攻入城,而是留在阵位上照顾大pào,说不定那门pào便不会炸膛。即便炸膛,也不一定会引燃火药库。

  如果郝三聘、马文呈与师道全三部骑兵在事发后没有逃走,而是前进支援,说不定日军的反攻会被扼杀在萌芽中。

  如果明军诸部都像祖承训、茅国器等人治军有方,虽惊不乱,一营一营徐徐后退,日军便不会有这么多机会展开屠杀。

  这一连串“如果”说明,中路军在进攻之前,已经存在着严重的纪律问题。诸部各行其事,打顺风战就一窝蜂地冲,战况不利就一哄而散,缺少整体的协调x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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