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松也是个骄横的人,对别人的骄横心态十分敏感。他知道,明军在第一天攻城失败之后,耀武扬威的日军一定不会放过夜袭的机会。他对症下药,果然一击即中。
日军丢了大批尸体,仓皇逃回,这时候天也差不多蒙蒙亮了。李如松吩咐各部埋锅造饭,糙糙吃了顿早饭之后,chuī起号角,然后集合出发。
城内的日军如临大敌,初六没打,今天初七明军肯定是要正式开始攻城了,少不得要有一场血战。可他们光听见号角声响成一片,却不见动静。
过了半晌,日本人看到远处一支小部队战战兢兢地靠近了平壤西侧的普通门,再仔细一看,乐了。
原来这支军队,正是昨天在含毬门外被杀得溃不成军的郑希贤、金景瑞部。
他们今天也不知吃了什么药,居然鼓起勇气孤军深入。日军在普通门的守军耐不住xing子,明军咱们要谨慎对待,对付朝鲜人那还不是跟撵糙jī差不多嘛。
于是当郑希贤、金景瑞部靠近普通门的时候,日军突然大开城门,一群士兵趾高气扬地杀了出来,兴高采烈地向朝鲜人奔去。
朝鲜军毫无悬念地开始溃退,他们熟练地丢弃武器与旗帜,转身飞快地奔跑。郑希贤往西逃,金景瑞往北窜。日本人更兴奋了,追着朝鲜军屁股后头猛追。
追着追着,他们发觉qíng况不太对。一回头,看到两支大明骑兵已经悄无声息地迂回到了日本人身后,把他们与平壤城隔开。旋即朝鲜人也不跑了,和后继跟上来的明军步兵合流,围成一个大圈子。这些追击的日本人傻了眼,直接被包了饺子,死了三十多个。
日军守军在城墙上看得目眦yù裂,却是无能为力。消息传到城内,小西行长有点发愁,看来明军数量不少,战力也很不差啊,心想不如求和吧。他派了个使者去李如松营中,说了一通我国只是想朝贡大明何必刀枪相见的屁话,不如大家先各退开几步,从容商量一下。
没想到,李如松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把撒出去的人马都收拢起来,回营休息去了。这让已经准备好死战的日军有些惊讶。
小西行长一看明军答应的这么痛快,心思又变了,以为这些明军一定是外qiáng中gān,迫不及待等着日军谈判。他的小算盘又活动开了:今天晚上再劫一次营看看。于是一月初七晚,小西xing长又派了一支部队,去夜袭李如柏的营地。
小西行长的逻辑是:我第一次袭营被你们蒙中了,你们一定想不到我第二天还会来。
李如松的逻辑是:你第一次袭营被我猜中了,你一定会以为我想不到你第二天还会来。
这是一个没完没了的逻辑问题,反正谁猜到的步数多,谁就有胜算。
遗憾的是,这次的剪刀石头布,李如松又赢了。他又猜中了小西行长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是什么。
于是袭营日军的下场,比昨天那拨还凄惨,被李如柏迎头一通乱打,连哭带喊跑了回去。
李提督早就知道这是小西行长的缓兵之计,之所以假装答应和谈,是他根本没打算在初七那天动手,因为还有一样东西没到。
他在等大pào。
明军这次带来了三百多门大pào和火战车,大大小小什么口径都有。这些火pào以及配套的pào弹、火药、毒药等辎重十分笨重,需要用牛车慢慢地拖着走。明军主力抵达平壤时,大pào还扔在后头拖了一路。袁huáng正心急火燎地抽着运输队,催促他们连夜赶路。
一直到了初七晚上,抵达平壤的明军火pào也没到齐,但数量勉qiáng够打一场大仗了。
李如松之所以坚持等到火pào到齐了再打,是因为他在初六发现了日军第二个破绽:弹药匮乏。
他注意到,包括牡丹峰之战在内,日军的铁pàoshe击密度远远不如之前战报那么大。很多地方的战斗中,日军明明可以铁pàoshe击,却选择了白刃战。城头上很多地方,甚至使用的是朝鲜伪军的弓手。
这一切迹象表明,日军的弹药储备已经低到了一定程度,除了牡丹峰那种要害地方之外,他们已不敢尽qíng使用铁pào。没了铁pào的日军,等于是拔掉了一半爪牙。对付这种敌人,用大pào在远处把他们燎成熏兔子是最好的选择。
在火pào辎重队抵达不久,李如松召集了中、朝联军所有将领到中军帐内,说了四个字:“初八,攻城。”
随即他给出了一个十分详细的进攻计划表:
杨元所部进攻位于平壤西侧的普通门。
张世爵所部进攻平壤城东北部的七星门。这一路集中了明军现有火pào数量的一半以上,为明军主攻方向,李如松的中军也设置在这个方向。
在他的左翼,吴惟忠、休静大师与辽东军查大受部组成一个突击箭头,他们的目标是进攻位于北城的牡丹峰。
李如柏所部负责进攻正南方的含毬门、车避门。他的麾下还包括骆尚志的一千五百名浙兵与李镒、金景瑞等一千五百名朝鲜正规军。
明军分成了三个集团,从西、南、北三个方向把半个平壤外围团团包住。
所有人看到这个计划,都不约而同地提出一个疑问:东边呢?平壤的东城出了大同门,直接面向大同江。此时正值冬季,大同江的江面已经结冻,人马皆可通行。如果一点兵都不放,岂不是放任日本人逃走么?
李如松的表qíng很轻松,逃就逃吧。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事实上,这就是李如松发现的日军第三个破绽。
沈惟敬和小西行长的谈判,李如松已经了解到了详细内容。他注意到,小西行长在谈判中一直在qiáng调,要划大同江而治。这个条件一方面表明日军对东部朝鲜志在必得;另外一方面也表明日军的扩张已到极限,平壤城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jī肋一样的存在,不再是兵家必争之地,而是可以拿来谈条件的筹码。
李如松在接下来两天的攻城战里真实了自己的判断,日军是色厉内荏。别看他们摆开一副与城共存亡的架势,只要施加足够的压力,让他们意识到守卫平壤城会带来的损失要大于收益时,小西行长便会弃城东遁。
既然这样,那与其让日军在平壤城里困shòu犹斗,不如索xing围三阙一更符合明军利益。要知道,李如松的主力是辽东骑兵,攻城战不是他们的qiáng项,追击才是。当日军承受不了三面的qiáng大压力而选择从东边撤退以后, 铁骑将尾随着他们一路追杀,这效率可要比qiáng攻城墙要高多了。
有人也许要奇怪,李如松之前打宁夏城,可是围得死死的不留一点fèng隙,耐着心思打了几个月。现在到了平壤,怎么改xing子了?
这是因为李如松的心里还有另一本帐。宁夏不留一点fèng隙围城数月,那是因为在国内,哱拜属于胆大妄为的帝国叛徒,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这个人都必须要死,双方不死不休,没有第二条路好走。而眼下的明军,说白了是在替朝鲜人卖命,因此完全没必要非拼个你死我活,只要能拿下平壤城,那就是皆大欢喜。
不同的敌人,决定了攻城的不同方式。兵法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大概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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