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平壤城的日军连一个上午都没坚持住,含毬门、普通门与七星门就相继失守。平壤环城防线在李如松一个又一个的狠辣招数和他悍不畏死的带头冲锋下,很短时间内就彻底宣告崩溃。
主城防线既溃,防守牡丹峰也失去了意义。牡丹峰守军纷纷通过北城南门向城内溃退,休静、查大受和失去了吴惟忠的浙兵一鼓作气,登上了峰顶。指挥官松浦镇信láng狈逃窜,他的侄子松浦源次郎——在第一次平壤城攻防战里侥幸生还的那位青年才俊——这次运气没那么好,走晚了一步,看到明军与朝军四面围上来,被迫剖腹自尽。
只不过明军虽然杀入城内,距离大获全胜还很远。
日本人自从上次大败祖承训之后,尝到了街垒战的甜头,在城内各处都造起了沙窟掩体,把好好一个平壤城变成了一个大蚂蚁窝。现在城墙既失,日军便guī缩在这些掩体里,层层抵抗。
明军大部队在狭窄的街道里不易展开,大pào一时半会又拉不进来,每前进一步,都要承受从四面八方来的攻击,伤亡数字直线上升。南部方面军的李如柏副将李芳chūn,在巷战中被she中了左脖子,又被毒气侵染,不得不退出了战斗。
李如松看在眼里,有些心疼。这些部队虽说名义上归属皇帝陛下的,可实际上算是他们李家的私兵。这些兵可都是他们多年经营培养出来的,用起来如臂使指,十分珍贵。
“不能让他们在这里白白送死。”李如松心想。
为了迅速占领平壤,同时减少明军士兵伤亡,李如松立刻调整了战术,放出了又一个狠招:火攻。
平壤城的房屋一间接一间地焚烧了起来。这是座充斥着大量木建筑的城池,时值冬季风高物燥,一烧就是一片,顿时把里面的日本人和朝鲜平民都烧成了黑炭。整个平壤城笼罩在一片烈焰之下——事实上,这场大火才是整个战役里造成日军和平民最大伤亡的原因。
李如松之所以这样做,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这不是国内战场,只要自己的部队不再伤亡就好,至于朝鲜的建筑和平民损失,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面对这种呈一面倒的战局态势,各门明军将士无不士气如虹,一片欢腾。可李如松却没显出一点高兴的样子,看神色,他甚至还有些焦虑。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迹象表明日本人试图从大同门离开平壤。这说明他制定围三阙一的计划还没实现,这不符合他预先设计的大量杀伤日军有生力量的作战计划。
李如松认为这是日本人承受的压力还不够之故,他决定再添一把火。于是在李提督的指示下,一股明军jīng锐迅速形成一个jīng锐箭头,一口气直cha到了平壤城的日军指挥中枢——风月楼。
小西行长当然不知道李如松在打什么算盘。他见全城都飘起了明军旗号,连自己的指挥中枢都已开始遭到明军冲击,心知局势极度恶劣,赶紧逃入了内城的练光亭。他前脚刚走,后脚明军就杀到了。在风月楼殿后的日军还试图抵抗,明军当然不会客气,七手八脚在楼的四面堆上柴糙之类易燃品,然后丢了一把火。小西行长的兄弟小西与七郎、从兄弟小西安东尼奥和亲戚日比谷奥古斯特三人,顿时被活活烧死在风月楼上,成了孤魂野鬼(小西行长信仰天主教,所以他们一家人都有教名)。
风月楼一失,小西行长彻底绝望了,大概连剖腹的心都有了。如今整个平壤城三分之二已落入敌手,日军伤亡惨重,逃在内城的不过是数千人的疲敝之师。
就在这时候,一个探子气喘吁吁地跌了进来,报告说明军撤退了!
小西行长、宗义智等人根本不信,明军已经占尽优势,只要再多几轮攻击,必然全城陷落,现在撤退,不是脑子进水了么?
哪知道他们涌出去一看,发现明军真的撤了!
原本喊杀声四起的平壤城,突然变得安静起来。远远可以看到明军从北、西、南三门徐徐退出去。日军诸将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很快,为他们带来解释的人到了。
这人大家都熟,是沈惟敬入城时的日方翻译,前不久在顺安被俘的汉jian翻译官张大膳。
张大膳给小西行长带来了李如松的口信:“我这个人最善良了。今天的仗打得太惨,所以我决定放你们一条生路:要么你们来我的大本营投降,要么赶紧退兵走人。” 小西行长被这突然从天而降的幸福砸晕了,回答道:“我愿意撤退,请别追击。”
李如松之所以在这个时候选择退兵,原因其实和他烧城是一样的。
平壤内城非常狭窄,又聚集了数千敌军,密度太大。如果明军要进行qiáng攻,势必变成逐屋逐路的血拼,损失会极惨烈。李如松绝不希望出现这样的qíng况。qiáng攻小西,报的是朝鲜人的仇,死的却是他自己的部下,这笔买卖不划算。如果日本人qíng愿撤兵,他只要把平壤城拿下,便是两全其美。
他根本就没考虑过日本人会不答应。风月楼是明军施加给日军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糙,李如松非常自信,小西已经到了忍受的极限,即使他不想或者不敢跑,但只要自己一开口说放他走,他就一定会选择逃跑。
这不是yīn谋,是阳谋。
就算你小西知道我李如松想围三阙一,我就是不想增加自己的伤亡,就是想等你逃跑的时候再来追击杀伤,你也还是得乖乖走上这条我给你规定走的这条路。哪怕明知道是死路,你也只能自己主动走上去。
李如松到了这会,已经把小西算得死死的,一点余地都没给他留。
退一万步,如果日军真的视死如归,回绝了他的要求,那也无所谓。反正平壤的普通、七星两道大门已破,城防也一塌糊涂,日本人根本没时间修复。大不了明军再打一次,再烧一次,就不信那些吓破胆的日本鬼子还能有今日这么顽qiáng。
一月初八的攻城战就这么突然结束了。入夜之后,明军诸部带甲枕戈,安心地呼呼大睡起来,而平壤城里的日本人却根本睡不着。
小西行长把所有的一军团将领都叫过来,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小西行长告诉诸将,之前有斥候报告,北、西、南三面全是明军营寨,密不透风,只有东边无兵。而且大同江已经冰冻,船开不走,只能步行渡江。
他还苦笑着告诉他们,斥候一直朝东边走了几十里,一个援军的影子都看不着,别指望固守待援了。
有马晴信在白天的战斗中损失了一半以上的士兵,两眼冒火,气势汹汹地说明军明天肯定攻城,咱们趁着晚上把城防好好修缮一下,利用内城狭窄的优势跟他们好好周旋一下,坚持个几天,说不定援军就来了。
这时候松浦镇信站出来,说有马同志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松浦家和有马家的出身差不多,都是从秀吉那里领过朱印通商证的海上豪商,彼此有点竞争关系。
松浦镇信说大同江以东既然没看到援军,肯定是明军把前头的路给截住了。咱们就算等破了天,援军也到不了,白白做pào下亡魂。小西问他该怎么办,松浦拿出地图,指着其中一处道:“在凉山的中川,和龙川的南条,都有黑田长政的第三军团驻扎。咱们不如兵分两路,一路去凉山,一路去龙川,明军要是追击,咱们回头左右夹击。到了这两处,我军与黑田的大军合流,回过头再夺平壤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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