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号刺破天幕,黑夜划开一道鱼肚白的口子,朝霞就从这里洒下来。
林锐戴好大檐帽,站在老薛面前。
老薛也很正式地穿着几乎从不穿的常服,崭新的常服在箱子底压出来褶皱。他系着风纪扣,胡子也很认真刮过,下巴泛青。
背着背包的林锐庄严敬礼:
“中国人民解放军A军区特种侦察大队农场三班集合完毕,应到一人,实到一人!请班长讲评!”
老薛庄严还礼:
“讲评——稍息!——林锐!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我班战士了!你将踏上新的革命岗位,望你不骄不躁,发扬在我班养成的优良作风,在新的革命集体创造出新的辉煌!”
林锐和老薛一起鼓掌。
猪们哼哼着围在栏边看热闹。
“下面,请班长喊cao!”林锐高喊。
“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注意摆臂!立定!林锐,你要注意摆臂动作!一下到位,不要再下去找,明白没有?!”
“明白!”林锐吼道。
猪圈院子不大,所以林锐走几步就到头了。
“向后转!正步——走!”
林锐踢正步。
“立定!向左转——跑步——”
林锐抱拳在胸。
“走!”老薛高喊。
林锐冲着门口跑。
跑到门口,老薛还没喊停。
林锐回过头,脚步慢了。
“跑啊!”老薛高喊,“没让你停,跑!”
林锐咬牙,跑了出去。
跑了好远,林锐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在风中流淌下来。
他立正,转身。
远处,老薛站在猪圈门口眼巴巴看着他。
林锐抽泣着,高喊:“老薛!我会回来看你的!”
老薛挥挥手,林锐不走。
林锐哭着喊:“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特种兵!”
老薛哭了,全身都在颤抖着。
林锐举起右手:“敬礼——”
老薛还礼。
林锐高喊:“礼毕!”
两人手都放下。
林锐给自己喊口令:“向后转——跑步——走!”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标准。
他知道,他的班长在看着他。
所以,他要全都做得非常标准。
林锐高声唱起了歌儿: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打败了日本侵略者,消灭了蒋匪军!
我是一个兵,爱国爱人民。
革命战争考验了我,立场更坚定!
嘿嘿枪杆握得紧,眼睛看得清!
敌人敢胆侵犯,坚决把他消灭净……”
林锐一直唱着,唱的声音很大。
他知道,老薛一定能听见。
无论他跑多远,老薛也一定能听见。
方子君的泣不成声一直困扰着张雷,他不明白为什么方子君在他的面前总是这么忽而柔qíng,忽而伤感,忽而又不能自拔。他喜欢这个比自己大的女孩,这种喜欢带有挑战的味道。张雷不是没谈过恋爱的那种傻大兵,相反在他入校以前他的感qíng生活还很丰富,他和军部女子跳伞队的那朵“第一伞花”之间的感qíng虽然因为“伞花”退伍而逐渐淡化,但是远远比不上他后来和通信连的副指导员之间的纠葛动人。只是因为父亲的gān涉,加上那个女gān部不得不嫁给了她老家的娃娃亲,所以才没有结果。从小他就喜欢挑战,挑战一切极限,这可能是伞兵家族的遗传,反应到他的感qíng生活里面,就是喜欢挑战比自己大的女孩。
他几次想和刘晓飞jiāo流,又怕他沉不住气去问何小雨,最后反馈到方子君耳朵里面弄巧成拙,也怕别人认为自己自作多qíng——毕竟,这不过是一种感觉。所以,还是压在心底了。
周末的时候,他和刘晓飞进城了。到了市区,就各自分手了。刘晓飞去了军医大学,他则去了军区总医院。到了妇科一问,才知道方子君今天不值班。值班护士很关心地看他,不知道他是那个脾气怪异的方大夫什么人,他则只是笑笑。打听清楚了方子君的宿舍,他就径直去了。
走进宿舍楼,就听见吉他声。张雷这种货色当然是在部队少不了弹吉他的,听着就知道弹的还不错。接着是两个女孩唱歌,是那部电视剧《凯旋在子夜》的cha曲《月亮之歌》。
“当我躺在妈妈怀里的时候,常对着月亮甜甜的笑,她是我的好朋友,不管心里有多烦恼,只要月光照在我身上,心儿像白云飘啊飘,只要月光照在我身上,心儿像白云静静的飘啊飘……”
张雷就愣了一下,这个电视剧他自己也很熟悉,当然也很喜欢。
他顺着歌声走过去,门虚掩着。
果然没猜错,里面是方子君,还有另外一个女兵。年龄比方子君小,没穿军装上衣,看来是她的同事。
张雷站在门口,听着歌声。
和很多年轻军人一样,他痛悔自己没有赶上那场刚刚结束的战争。当哥哥牺牲的时候,他还在读高中。他悲痛yù绝,但是妈妈寻死觅活也不让他参军上前线为哥哥报仇。高中毕业后,在父亲的默许下他投笔从戎,却已经无缘那场逐渐逝去的战争。那场战争留下无数的故事,张雷的家庭故事就是其中一个。所以他对关于那场战争的一切都很敏感,包括文艺作品。
《月亮之歌》也是这样。
看着方子君洁白如玉的侧面,他突然读懂了掩藏在这个女孩内心深处的很多东西。不仅仅是年龄比他大的原因,经历过战争的人总是和别人有差异的。
唱完了,方子君对那个女兵说:“第二段你合音不太好,要注意感qíng的铺垫是慢慢进入的。你体会一下,我们再来一次。”
张雷轻轻敲门。
“进来!”方子君喊。
张雷推开门。
方子君看见居然是他,惊讶地站起来。
吉他一下子落在地上。
张雷忙笑:“是我,不是特工队!”
那个女孩站起来:“哟!方大夫,是来找你的吧?那我先回去了,你要再练找我。”
女孩走了,屋子里面就剩下方子君和张雷。
“你来gān什么?”方子君问。
“我为什么就不能来?”张雷问。
是啊,方子君也一愣——你为什么就不能来呢?
张雷去捡吉他,几乎在一瞬间,方子君错开一步,挡在写字台前。
张雷一愣,接着又笑:“怎么了,我帮你捡东西。”
“没,没事。”方子君掩饰道,藏在身后的右手摸到了桌子上的相框,立即就扣住了。
张雷笑着把吉他捡起来,调好弦:
“其实,你可以换个和弦。”
他接着自己弹起来:“这样就好多了,当然技巧也要难一点。”
他弹着弹着,突然觉得这个吉他有几分熟悉,低头一看,吉他箱上有一个飞鹰的手绘图。他一激灵,站起来,将吉他举到面前看。飞鹰下面,是一行古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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