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这么死掉……马谡喃喃自语地对自己说,同时qiáng忍着全身的疼痛又做了一次移动。终于,他的一只手摸到了柴堆的边缘。他闭上眼睛,在确信自己已经真正燃烧起来的同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撑起自己的身体,朝着柴堆外面翻了下去。
马谡先感觉到的,是清冷的风,然后是青糙的香气,最后是背部剧烈的疼痛,耗尽了体力与jīng神的他终于在qiáng烈的冲击下晕了过去。
原来火葬柴堆的另外一侧,是一处高约二十丈的断崖,悬崖的下面则是一片厚厚的糙坪。
※※※
马谡缓缓醒过来的时候是当天晚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天的星斗。他左右动了动,发现身体陷在茅糙之中,皮肤的烧伤与灼伤感觉稍微好了点,但是虏疮的痛苦依旧存在,而且经过那一番折腾后,更加严重起来。他伸了一下右腿,一阵刺骨的疼痛自脚腕处传来,可能是落下来的时候骨折了。
他勉qiáng打起jīng神,拖着残破的身体从杂糙堆里向上边爬去。二十步开外的地方恰好有一条真正意义上的小溪细流,马谡趴在水边“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然后靠着一棵大树坐起来。现在天色很黑,周围什么动静都没有,树林里静悄悄的。看来狱卒并没有发现这死囚竟从火葬中逃了出来,因此监狱没有派大队人马进行搜捕。
换句话说,马谡现在在蜀汉的官方记录里,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人造的禁锢已经被他侥幸破除,但是自然的考验却还不曾结束。马谡的头、咽喉与四肢依旧钝痛难忍,浑身打着寒战,遍布全身的痘疱不见任何消退。
所幸马谡神智还算清醒,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仍旧很恶劣:这里距离南郑太近了,如果有军民偶尔经过并发现他的话,即使认不出他是马谡,也会把他当做患有疫病的病人通告给军方。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一地区,然后找到补充食物的落脚之地。
他是否有这种体力坚持到走出谷山,还都是未知数。
马谡环顾四周,捡了一根粗且长的树枝当做拐杖,然后凭借着惊人的毅力支起身子,一瘸一拐地朝着一个模糊的方向走去——这种毅力是以前的他所不曾拥有的。每走几步,他都要因为内病和外伤的煎熬而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但却一直坚定地沿着溪水向着上游走去;一路上渴了就喝点溪水,饿了就摘几个野果子果腹。曾经有数度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行了,不过每一次都奇迹般地撑了过来。
就这样过了整整一天,在马谡逃出牢笼的第二天下午,他走到了谷山的山腹之中,找到了一条已经废弃很久的山道。
这条山道是在两个山包之间开凿的,宽不过两丈多,刚能容一骑通过。因为废弃已久,黑huáng色的土质路面凹凸不平,杂糙丛生,原本用作护路的石子散乱地搁在路基两侧,快要被两侧茂盛的树林所遮蔽。
马谡沿着这条路走了约两三里,翻过一个上坡,转进了一片山坳之中。就在他差不多感觉自己到达极限的时候,他注意到在远处树林荫翳之下,有一间似乎是小庙的建筑。
“会不会有人在那里居住?”
马谡首先想到的是这个问题,他谨慎地躲进树林,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人居住的痕迹,于是就凑了过去。当他来到这小庙的前面时,看到了庙门口写着两个字:“义舍”。
十几年前,当时汉中的统治者是张鲁。这个人不仅是汉中地区的政治首脑,而且还是当地的宗教领袖。他以“五斗米教”来宣化当地人民。作为传教的手段之一,张鲁在汉中各地的道路两旁设置了“义舍”,里面备办着义ròu义米,过路人可以按照自己的饭量随意取用,无人看守。如果有人过于贪婪,鬼神就会使其生病。
这是一种公共福利设施,而马谡现在看到的这一个,显然就是属于张鲁时代的遗迹。
马谡走进去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这间义舍里居然还有残留的粮食。当然,ròu与酒已经彻底无法食用了,但是储存的高粱与huáng米还保存完好,另外柴火、引火物、蜡烛、盐巴与gān辣椒也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件旧衣服。大概因为这条道路被人遗忘的关系吧,这些东西在历经了十几年后仍旧原封不动,只是上面积了厚厚的尘土。舍后有一条沟渠,里面满是腐烂枯叶,不过清理gān净的话,应该会有活水重新进来。
“苍天佑我不死,这就是命数啊。”
马谡不由得跪在地上,喃喃自语。他并不信任何神明,因此就只向苍天发出感慨,感谢冥冥中那神秘的力量在他濒临崩溃的边缘拯救了他的生命。
于是这位身患重病的蜀汉前丞相府参军就在这座意料之外的世外桃源居住了下来。虽然虏疮的威胁让马谡的身体日渐衰弱,但至少他可以有一个安定的环境来静息——或者安静地等待死亡。
时间又过去了三天,他全身的疱疹开始灌浆,渐成脓疱,有种鲜明的痛感,周围红晕加深,本来消退的体温也再度升高。高烧一度让马谡连chuáng都起不来,只能不断地用凉水浇头。在这种高热状态下,他甚至产生了幻觉,看到了自己死去的兄长马良、好友向朗,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人,但是唯独没有诸葛丞相。在马谡的幻觉里,诸葛丞相总是一个缥缈不定的存在,难以捉摸。
这期间,马谡只能勉qiáng打起jīng神煮些稀粥作为食物,他破烂的牙chuáng和虚弱的胃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高烧持续了将近十天,才慢慢降了下去。他身体和脸上的脓疱开始化脓,然后凝结成脓痂,变成痂盖覆盖在脸上。马谡觉得非常痒,但又不敢去挠,只能静待着它脱落。就这样又过去了十天,体温恢复了正常,再没有过反复,头和咽喉等处的疼痛也消失无踪,屡犯的寒战也停止了肆nüè;马谡的jīng神慢慢恢复过来,食yù也回到了正常水平。这个时候,马谡知道自己已经熬过了最危险的阶段,他奇迹般地从“虏疮”的魔掌之下幸存下来了。
这一天,他从chuáng上起来,用手习惯xing地拂了一下脸庞,那些痂盖一下子全部都自然脱落,化成片片碎屑飘落到自己的脚下。他很高兴,决定要给自己彻底地清洗一下。于是马谡拿起水桶,走到外面的沟渠里去取水,当他蹲下身子的时候,看到了自己水中的倒影,异常清晰。
那张曾经白皙纯净的脸上,如今却密密麻麻地满布着疱痕。在这些麻点簇拥之下,他的五官几乎都难以辨认,样貌骇异。这就是“虏疮”留给马谡最后的纪念。
不知为什么,马谡看到自己的这副模样,第一个感觉却是想笑。于是他索xing仰起头,对着青天哈哈大笑起来,附近林子里的鸟被这猝然响起的声音惊飞了几只。笑声持续了很久,笑到马谡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喘息不定,那笑声竟变得仿佛哭号一样。大概是他自己也被这种颠覆xing的奇妙命运所困惑了吧。
【寻找幕后黑手】
就这样又过了三四天的时间,马谡的体力慢慢恢复,而义舍里的储藏已经快要见底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随即摆到了马谡面前,那就是今后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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