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一来,一个巨大的矛盾浮出了水面。
暂且回顾一下张绣突击曹营的战前准备:他报告曹cao想要把部队移动到曹营附近的高处,曹cao同意了;他又报告曹cao,说车子太轻,希望把甲胄都套到士兵身上,曹cao也同意了。于是他打着“移屯”和“车轻”两个借口,把身披重甲的西凉jīng锐送到了曹营附近。曹军没有防备,结果一冲即溃。
假如曹cao此时忙于yín乐,那么有可能会答应张绣的请求,可实际上,从《张绣传》里我们都知道了,曹cao自从睡了邹氏以后,已经觉察到了张绣对自己不满,也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杀绣之计”。
这个时候的曹cao,对张绣一定充满了警惕。试想,当你知道一个人对你起了杀心的时候,又怎么会轻易允许这个人的部队身披甲胄靠近自己营地呢?
除非,曹cao认为这支部队bī近曹营,不会对自己的计划造成影响——甚至可能他认为对自己的计划有好处。
在刚才引用《张绣传》的史料里,有这么一句:“太祖闻其不悦,密有杀绣之计。计漏。”在这短短的一句话里,有四个字特别值得注意——
“密有”,“计漏”。
“密有”,意味着曹cao的“杀绣之计”正在悄悄地筹谋着,而且要保密。
这个保密,显然不是针对曹军自己,而是要隐瞒住张绣的人——可是曹cao试图隐瞒什么呢?
要知道,曹cao前往宛城时,把主力部队都留在了舞yīn,随身带的兵力不多,而张绣的全部主力此时都集结在了宛城。两相比较,曹军在数量上处于劣势。曹cao如果想要gān掉张绣,硬拼是不可能的,势必要在张绣内部寻找一个内应。
曹cao试图隐瞒的,正是这位张绣营中的“内应”。曹cao对这位内应提出要求,要求他配合自己攻杀张绣。他们之间的合作极其敏感,所以这里才用了“密有”二字,来渲染这两者来往的保密程度。
让我们再看下两个字:“计漏”。意思是计划泄漏了。
到底谁把这个计划泄漏出去的?
这是个“密有”的绝密计划,曹营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曹cao,恐怕只有曹昂、典韦等高级gān部,他们绝不会向张绣泄漏机密,唯一一个既参与了“杀绣”计划、又可能会泄漏出去的人,只有那个宛城的“内应”。
进一步想,恐怕那个“内应”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他只是假意与曹cao合作,目的是为了套取qíng报,并让曹cao丧失警惕。先“密有”、再“计漏”,四个字正好勾勒出了这位“内应”的全部作为。
我们甚至能大概猜到这个内应的身份:胡车儿。曹cao曾经亲手馈赠huáng金给这位将领,对他很是喜爱,选择他做“假内应”再合适不过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qíng,可想而知。胡车儿带领一批士兵前往曹营申请移屯、披甲二事,曹cao知道是他带的兵,遂放下心来,不予提防。结果胡车儿在接近曹营以后,突然发起攻击,猝不及防的曹cao惊慌败走,几乎丧命。
于是我们看到,这是一个十分jīng致的多层yīn谋。曹cao意图拉拢胡车儿除掉张绣,张绣——其实应该是贾诩——却将计就计,让胡车儿反过来误导曹cao,顺利把突击部队送入曹营。这一次突袭曹营的计划,以有心算无心,可谓是志在必得。
贾诩这个人对于yīn谋的cao作能力和人xing的把握,实在是妙到毫巅。
可是,这又引发了另外一个矛盾。
反叛曹cao是一件代价高昂的事qíng,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而成功的标志只有一个,那就是将曹cao本人杀死。
如何确保曹cao一定死?以贾诩滴水不漏的行事风格,除了突击曹营的胡车儿以外,他一定还安排了其他部队在营地周围对曹军逃兵进行阻截,务求全歼。这里是宛城,张绣军对地理远比远道而来的曹军熟稔。
但战果呢?张绣成功地杀死了曹营里大部分的重要将领,可是却唯独让曹cao逃出了生天。
贾诩向来算无遗策,怎么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掉了链子?
让我们带着这个疑问,来看看曹cao逃亡的过程。
首先是《三国志·典韦传》里记载的:“太祖出战不利,轻骑引去。韦战于门中,贼不得入。”也就是说,曹cao在发现自己被偷袭之后,骑马逃跑,全靠典韦一个人挡在门口,阻挡追兵。
然后是《魏书》记载的:“公所乘马名绝影,为流矢所中,伤颊及足,并中公右臂。”曹cao骑着绝影一路狂奔,半路被流箭she中,曹cao自己也在右臂中了一箭。这时候绝影即使不死,也跑不动了。
最后是《世说新语》所记:“昂不能骑,进马于公,公故免,而昂遇害。”曹昂受了伤,无法骑马,便把马让给曹cao。曹cao顺利逃走,曹昂却因此而死。
这个逃亡过程揭示给我们两件事。
第一,曹cao逃跑的方向一路没有遭遇任何伏兵,他所遭遇到的最大危机,是身后追兵she来的几支流箭,没有任何短兵相接的记录。
试想一下,杀死曹cao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智谋通天的贾诩竟然会忘记在曹cao必经之路上安排几路伏兵,这怎么可能?这非但与贾诩的能力不符,根本连基本的军事常识都不具备!
但事实告诉我们,张绣军确实没有堵截,他们只是尾随追击,追了半天追不上就回去了。这些西凉出身的骁勇骑兵们,竟然连一个受了伤的曹cao都无法赶上,实在有些古怪。
第二,曹昂被杀死了,而且是在没有抵抗的qíng况下。
这更透着一丝古怪。典韦在同一夜被杀,但他是在军营里拼死抵抗,杀敌无数,所以战死顺理成章。可是曹昂当时的qíng况不能骑马,可见受伤很重。对于这种身份贵重又丧失抵抗能力的大人物,按照常理应该活捉起来,才更有利用价值。
可是张绣的士兵二话没说,就把曹昂杀死了,仿佛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
这两个低级错误,给人一种qiáng烈的感觉:贾诩对杀死曹cao这件事,似乎根本没怎么上心,既不派人堵截,也没有认真派西凉骑兵追击——可他却对杀死曹昂有着莫大的兴趣。
贾诩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他是故意的。
这么推论下来,贾诩苦心孤诣营造出这么一个杀局,真正的目标,难道不是曹cao,而是曹昂?
这会不会太荒谬了?
我们姑且搁置这个疑惑,把目光暂时聚焦在曹昂这个年轻人身上,看看他究竟有什么样的特别之处。
曹昂,字子修,是曹cao的长子,当时年龄不详,估计二十多岁,接近三十。曹昂的母亲姓刘,早亡,他从小是被曹cao的原配正室丁夫人抚养长大的,与丁夫人qíng同母子。
曹昂从小就跟随曹cao四处征战,表现优异,在曹cao的刻意安排下积累了大量军事与政治经验,是他苦心培养的接班人。宛城之战真正让曹cao痛彻心扉的损失,不是名驹绝影,不是名将典韦,更不是曹安民,而是曹昂。曹cao一直对张绣耿耿于怀,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这个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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