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想起了那声响,眼睛看着空间,摇了摇头。
“听见那声响的一瞬间,我浑身不寒而栗,觉得那恐怕不是人的脚步声。根据倒没有,但直觉告诉我:那不是人的足音。也只是这时我才晓得所谓脊梁骨冻僵是怎么一种滋味,那可真叫冻僵,不是修辞上的夸张。我拔腿就跑,一溜烟地。中间可能摔了一两跤,因为长统袜都破了。但我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跑啊跑啊,能记得起来的只有跑。跑的时间里脑袋里想的尽是电梯仍然不动可怎么办。幸好电梯还动,楼层显示灯也还亮着。我见它停在一楼,猛按电钮,电梯开始向上动。但上的速度慢得要死,简直叫人难以相信。二楼……三楼……四楼……我在心里一个劲儿祷告快点、快点,可是不顶用,它偏偏那么磨磨蹭蹭,像是有意让人着急似的。”
她停了一下,呷了口白兰地,不停地转动着戒指。
我静等下文。音乐停了,有人在笑。
“不过那脚步声是听得清楚的。‘嚓……嚓……嚓……’地走近前来,很慢,但一步是一步。‘嚓……嚓……嚓’迈出房间,走到走廊,朝我bī近。真怕人,不,也还不是什么怕,是胃一下一下地往上蹿,一直蹿到嗓子眼。而且浑身冒汗,冒冷汗,味儿不好闻,凉飕飕的,活像有蛇在皮肤上爬来爬去。电梯还是没上来,七楼……八楼……九楼……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她停顿了二三十秒,仍然不紧不慢地转动戒指,像是在调整收音机波段。酒柜那边的座位上女的说着什么,男的又笑出声来。怎么还不快放音乐呢,我心里直急。
“那种恐怖感,不亲身体验是不可能知道的。”她用gān涩的声音说道。
“后来怎么样了?”
“等我注意到时,电梯门已经开了。”她说着,耸了耸肩,“门开着,熟悉的电灯光从里面she出。我一头扎了进去,哆哆嗦嗦地按下一楼电钮,回到大厅,大家都吓了一跳。可不是,我脸色发青,全身发抖,差点儿说不出话来。经理过来问我怎么搞的。我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始解释,说十六楼有点不对头。经理刚听这一句,当即叫过一个小伙子,和我一共3人上到十六楼,确认到底出了什么事。不料十六楼什么都没发现。灯光通明,更没什么怪味儿,一切照常。去小睡室问那里的人,那人一直没睡,说根本没有停电那回事。为慎重起见,把十六楼那里走了个遍,还是没发现任何反常之处,简直走火入魔了似的。
“回到楼下,经理把我叫到他自己房间。我认为他肯定发脾气,但他没有,而叫我把qíng况详详细细说一遍。我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嚓嚓响的脚步声,尽管觉得有点荒唐。我认为他保准取笑我一番,说我白日做梦。
“但他没笑。不仅没笑,还一副分外严肃认真的神qíng。他这样对我说:‘刚才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还用和蔼的语气叮嘱似的说:‘可能出了什么差错,但弄得其他人都战战兢兢的也不好,别声张就是。’我们那经理,原本不是个和风细雨的人,动不动就劈头盖脑地训人一顿。因此当时我想,说不定经历这种事的我是第一个。”
她止住话。我把她的话在头脑里归纳一番。看这气氛,我该问一点什么才好。
“我说,你没有听见其他人讲起过这样的事?”我问,“例如同你这经历相类似的不一般的事、蹊跷的事、莫名其妙的事?哪怕风言风语也好。”
她沉吟片刻,摇摇头说:“我想没有。但感觉是有的,总觉得宾馆里有什么东西不同寻常。经理听我讲述时的表qíng就是这样。而且里边悄悄话也实在够多的。我说是说不大好,但总觉得有些反常。我以前工作过的那家宾馆就绝对不一样。虽然规模没这么大,qíng况也有不同,但这方面毕竟太悬殊了。那家宾馆也有离奇古怪的传闻——哪家宾馆都多少免不了——我们都一笑了之。但这里不行,这里没有一笑了之的气氛,所以也才格外害怕。当时要是经理一笑置之或大发雷霆该有多好。那样的话,我说不定也会以为真的是自己闹出了差错。”
她眯fèng起眼睛,出神地看着手中的酒杯。
“那以后还去过十六楼?”我问。
“好几次。”她淡淡地说,“在那里工作,有时候不乐意也得去,是吧?但去也只限于白天。晚上不去,死活不去。再也不想遭遇那种事。所以我才不上夜班,已经跟上头说了,明确说我不愿意。”
“这以前没和任何人说过?”
她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刚才我就说了,跟人提起这事今天是头一回。以前想说也找不到人。跟你说,是因为我觉得你对这事可能有什么同感,就是十六楼的事。”
“我?何以见得?”
她用漠然的眼光看着我:“倒也说不清……你知道原先那家海豚宾馆,又想了解它的下落……因此我觉得或许你对我那个经历有同感。”
“怕也谈不上有什么同感。”我思索一下说,“而且我对那家宾馆也并不很了解。只知道是个生意不怎么兴隆的小型宾馆。大致4年前在那里住过,认识了里头的老板,所以这次又来看看,如此而已。原先的海豚宾馆再普通平常不过,更没听说有什么特殊因缘。”
其实我并不以为海豚宾馆普通平常,只是眼下不想把话口开大。
“可今天下午我问起海豚宾馆是否地道的时候,你不是表示说起来话长吗?这是怎么回事呢?”
“那指的是我私人方面的事qíng。”我解释道,“说起来话很长,我想那话同你现在讲的恐怕没有直接关系。”
听我如此说,她显得有点失望,抿起嘴唇,久久看着双手的指甲。
“对不起,您特意说一次,我却什么也没帮你解决。”
“不,不,”她说,“这怪不得你。再说我能说出来也好,说完心里畅快一些。如果老是一个人闷在肚里,总觉得心神不安。”
“想必是的。”我说,“总是一个人闷着,对谁也不讲,势必把脑袋涨得满满的。”我张开两手,做出气球膨胀的手势。
她静静点头,继续转动戒指,然后从手指拉下,随即套回。
“嗯,你相信我的话?相信十六楼的事?”她看着手指说道。
“当然相信。”我回答。
“真的?那种话难道不异常?”
“异常也许异常,但那样的事qíng是存在的。这我知道。所以我相信你说的。在某种关系的作用下,一种东西和另一种东西往往突然连结在一起。”
她开动脑筋思考我的话。
“这种事你也有过体验?”
“有过,”我说,“我想有过的。”
“怕吗,当时?”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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