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舞!舞!_村上春树【完结】(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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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抿嘴看了我一会:“你不乐意从爸爸妈妈手里拿钱的心qíng我很理解,可你别把话说得这么叫人过不去。这样拖着你缠着你,作为我有时也觉得非常于心不忍。总觉得在打扰你,给你添麻烦。所以,要是你……”

  “要是我拿钱的话?”

  “那样至少我心里安然一些。”

  “你不明白。”我说,“在任何qíng况下我都不愿意作为工作来同你jiāo往,想jiāo往就作为私人朋友jiāo往。我可不愿意在你的婚礼上被司仪介绍说什么‘这位是新娘13岁时的职业男xingrǔ母’。那一来,众人必然要问职业男xingrǔ母是怎么回事。相比之下,我还是想被介绍为‘这位是新娘13岁时的男友’。这样要体面得多。”

  “傻气!”雪一阵脸红,“我不举行什么婚礼的。”

  “那好!我正不愿意出席婚礼那玩艺儿。听什么拿腔作调的致词,拿什么破砖头一样的蛋糕,我算深恶痛绝,纯属làng费时间。我当时也没搞,所以这不过是打比方。总之我想说的是:朋友用金钱买不到,用经费更买不到。”

  “用这个主题写篇童话倒不错。”

  “好主意!”我笑道,“不折不扣的好主意。你也慢慢掌握谈话技巧了,再提高一点完全可以和我演一场出色的相声。”

  雪耸耸肩。

  “我说,”我清了清嗓子道,“和你说正经话。如果你想每天都找我玩,那就天天玩好了,工作不gān也不碍事,反正是混饭吃的扫雪工,怎么都无所谓。但有一点需要明确:我不是拿钱才和你jiāo往的。夏威夷是例外,那是特殊qíng况,让你爸爸出了旅费,也给买了女人。但因此而开始失去你的信任。我厌恶自己,那种事qíng再不重复第二次,已告结束。这以后我要自行其是,不允许任何人cha嘴,也不允许给钱。我和狄克·诺斯不同,和书童忠仆也不同。我是我,不受雇于任何人。要来往就和你来往,你要和我玩,我就和你玩,你不必考虑钱的问题。”

  “真的肯和我玩?”雪看着脚趾甲说。

  “没关系。我也罢、你也罢,都正在迅速沦为人世的落伍者,事到如今更没有什么值得顾虑的。尽qíng游玩就是。”

  “为什么这么亲切?”

  “不是亲切。”我说,“我就是这种xing格,事qíng一旦做开头就不能中途撒手不管。如果你想同我玩,只管玩个彻底。你我在札幌的宾馆里相遇也是某种缘分。既然gān,就要尽兴。”

  雪用拖鞋前尖在地上画出小小的图案,如四角形漩涡。我注视着。

  “我是在给你添麻烦吧?”雪问。

  我想了想说:“也许。但你不必放在心上。况且归根结底,我也是喜欢同你相处才相处的,并非出于义务。我为什么喜欢这样呢——尽管年龄相差悬殊,共同语言也并不多——为什么呢?这恐怕是因为你使我想起什么,唤起我心中一直潜伏着的感qíng,就是我十三四或十四五岁时所怀有的感qíng。假如我15岁,我会不由分说地恋上你。以前说过吧?”

  “说过。”

  “所以才这样。”我说,“和你在一起,那种感qíng有时会重新回到身上。可以使我再度感受到往日雨的声音、风的气味,而且近在身旁。这委实不坏。不久你也将体会到那是何等的妙不可言。”

  “现在也心领神会,你所讲的。”

  “真的?”

  “我在这以前也失却了很多东西呢。”

  “心照不宣!”

  她沉默了10分钟。我又开始打量神社中男男女女的身影。

  “除了你,我再没有谈得来的人。”雪说,“不骗你。所以不和你一起的时候,我几乎跟谁也不开口。”

  “狄克·诺斯如何?”

  雪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彻头彻尾的傻瓜蛋,那人。”

  “在某种意义上也许是那样。但在另一种意义上则不尽然。他那人绝对不坏,你也应该这样看待。虽然只有一只胳膊,却比那帮人gān得漂亮得多,而且没有qiáng加于人的味道。这样的人并不很多。当然,同你母亲相比,档次也许低一些,才能也许没那么多样。然而他是在真心地为你母亲着想,也可以说是爱吧。是可以信赖的人。菜又做得可口,态度又和蔼。”

  “那倒也许,不过是傻瓜蛋。”

  我再没说什么。雪有雪的处境,有她自己的感qíng。

  关于狄克的谈话至此为止。接下去我们谈了一会夏威夷纯qíng的阳光、海làng、清风以及“克罗娜”。之后雪说肚子饿了,便走进附近一家小吃店,吃了水果冻糕和薄煎饼。吃罢乘地铁去看了场电影。

  这周过后,狄克·诺斯死了。

  34

  狄克·诺斯死于车祸。星期天傍晚他去箱根一条街上买东西,当抱着自选商场的购物袋出门时,被卡车轧死。是头碰头事故。卡车司机说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下坡那样视野不好的地方居然没有减速,只能说是邪魔附体。当然,狄克方面也有些疏忽大意。他只顾往路左方向看,而未能及时确认右边。在外国久居后初回日本时,很容易出现这种瞬间的闪失。因为神经还不习惯车辆左侧通行的qíng况,往往左右确认颠倒。大多数qíng况下是有惊无险,但偶尔也会导致大祸,狄克便是如此。他被卡车掩到一旁,而被对面开来的客货两用车压在车轮下,当场死亡。

  听到这一消息时,我首先想起他在马加哈自选商场购物时的qíng景,想起他动作熟练地选好物品,神qíng认真地挑拣水果,将一包卫生巾悄悄放在小手推车上的身影。可怜!想来,他终生命途多舛——身旁士兵踩响地雷使他失去了一只胳膊,从早到晚跟踪熄灭雨吸了一两口便扔开的烟头,最后又怀抱自选商场的购物袋被卡车轧死。

  他的葬礼在其太太和孩子所在的家里举行。雨也好、雪也好、我也好当然都没去。

  星期二下午,我用五反田还回来的“雄狮”拉着雪去箱根。雪说不能把妈妈一个人扔在家里。

  “她那人自己真的什么也做不来。倒有一位帮忙的老婆婆,但人已上了年龄,想不那么周全,再说晚上还得回去。不能让她一个人的。”

  “最好还是陪母亲住些日子。”我说。

  雪点点头,接着啪啦啪啦翻了一会行车地图。“嗳,上次我说他说得太过分了,是吧?”

  “指狄克·诺斯?”

  “嗯。”

  “你说他是彻头彻尾的傻瓜蛋。”

  雪把行车地图cha回车门口袋,臂肘支在车窗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前面的景致。“现在想来,他人并不坏。待我也亲切,无微不至。还教我冲làng来着,虽说只有一只胳膊,却比两只胳膊的人活得还有劲儿。对我妈妈也一片真心。”

  “知道,是个不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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