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即使我们决定切到热源模式,也不一定管用。如果别人选择藏起来,冰川不会缓解,我们一样会死。”
“是的。”
“有意思,老王,这就是一场豪赌啊,而且我们几乎没有筹码……”邵雪城嘴角微微上翘,把身体靠在玻璃墙上,双手cha在兜里,“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什么?”郑大姐似乎更加茫然了。
“为什么只有邵家的子孙才能开启这个基地?难道我们邵氏一族,注定要在末日背负起拯救者的宿命?”邵雪城大声问道,踏前一步,眼神里闪着异样的光彩。
这次不光是郑大姐,就连老王都面露惊奇。邵雪城举起手来:“地下二层书库的门,甬道尽头的画像,只有用我的血才能开启。邵逸夫和我邵雪城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难道城户光政的故事,真的发生了?”
“那个……”郑大姐有些尴尬,“电子锁和画像,用任何人的血都能开启啊,那本来只是一个防止其他生物入内的检测器。你滴入血液,确认人类DNA,检测通过,流程标准,任何人都可以。”
邵雪城一下子僵住了,甬道里陷入可怕的沉默。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当初除了邵雪城以外,没人再拿自己的血去试过。我们看到逸夫楼时,想当然地把他们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后来一直唯他马首是瞻,或多或少都是因为在心里认为他是The Chosen One。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再坚定的无神论者,内心深处总潜藏着一丝宿命论的本能。只是苦了邵雪城,他可着实流了不少血呢……
听到这个消息,邵雪城却没有意料中的愤怒,反而露出释然解脱的神qíng。他把右手放下,长出一口气:“太好了,我还以为要被迫背负什么讨厌的宿命或者职责呢,原来老子不是你们的领袖,跟香港那个邵家也没关系,现在想gān什么就gān什么。”
“那你想gān什么?”我问。
“之前我还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必须要把你们这些家伙活着带走,现在我不必背这个包袱啦。”邵雪城环顾四周,“从现在开始,你们不要听我的命令,我也不支使你们,咱们自己只代表自己。”
说完这番话,邵雪城走到老王身前,伸出手把他的绳子解开。老王愕然望着他,以为这又是什么折磨的新招数。邵雪城对他说道:“我还是挺讨厌你的,你给我们带来了太多麻烦。不过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想猫在这种地下岩dòng里。就算有24小时暖气热水和按摩女郎,我也没兴趣。太憋闷,我的心胸太宽广了,再高级的鸟笼也容不下,我宁可在雪地里赤身luǒ体去狩猎幸存的大龄女青年和藏獒。”
大家面面相觑,一下子都没适应这个意外的转折。我第二个站出来:“我赞同邵雪城的意见。就算别的基地选择了幸存模式,我们因此而死去,我也不后悔。至少中国曾经有这么十几个人,愿意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复兴,选择牺牲。这比苟且偷生更有意义。”
“宣武人从来都顾全大局!”田骁第三个站起来。
“即使为了一个义人,上帝也不毁灭索多玛城。我希望我能末成为上帝仍眷顾这片土地的理由。”李超郑重其事地划了一个十字。
“我也赞同。我以前看《怎么办》的时候,看到过这样一段话:当我回首往事时,我不希望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我只希望在临终时能说:‘我已把自己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的jīng力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复兴而奋斗’。”徐聪第五个站起来。
“算我一个。顺便说一句,这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句子,你真没文化。”徐茄说。
“那是简称!”
“别傻了,《怎么办》是车尔尼雪夫斯基写的!哦,对了,我也同意。”刘月说,然后挽住小影的胳膊。
小影小声说了一句:“命运之轮,正位。”没人明白她的意思,大概也不是反对。
龙傲天和王大鹏同时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现在没表态的只有祝佳音,他依然低头摸着收音机。大家望着他许久,祝佳音这才抬起头:“你们知道吗?这是一场非零和博弈,我们现在处于囚徒困境,全国末日基地里的幸存者都在这个困境里。选择幸存模式,只有自己可以得救,国家一定完蛋;选择热源模式,如果其他人不配合,国家不一定能得救,自己也铁定完蛋。想达到帕累托最优,必须所有人都在孤立没有jiāo流的前提下,做出和我们一样的选择才行。这个概率你们说是多少?”
“不知道,我们也不想知道。”我对他说。祝佳音把收音机搁在地上,举起了右手:“囚徒困境想达到最完美的结果,总得有人迈出这一步,我不想成为纳什均衡里的悲剧。”
我们把手伸在一起,用力相握。在这么寒冷的地方,大家的手居然都是热乎乎的。看到我们所有人达成共识,老王欣慰地笑了,两行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下来。
“你们快看屏幕!”郑大姐忽然喊道。我们扑过去,隔着玻璃门看到,屋子里的大屏幕的右侧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圆柱体光柱,光柱从开始的冷色调向暖色调转化,一会儿工夫就从浅蓝变到橙huáng。即使最无知的徐聪也看明白了,这表示整个基地的热源模式转换完成,开始作为一个逐渐升温的热源,向被冰雪覆盖的首都四周辐she热能。
这时候,屏幕右侧的那幅中国地图,在首都的位置,倏然亮起了一个孤零零的huáng色小点。“这就是我们吧?”大家互相谈论着,把脸贴在玻璃上,视线一秒钟都不愿意挪开。这是我们这些幸存者在广袤的中华大地上留下的印记,一时间每个人都无比自豪。
屏幕在继续读取着信息。突然,我看到在上海的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另外一个小huáng点亮了起来。这意味着,在大灾变发生以后,上海有人做出了和我们一样的选择。“总算不是只有咱们这么傻。”祝佳音喃喃道。
“快看!广州也是!”
“成都!成都也亮了!”
“乌鲁木齐!乌鲁木齐!”
“台北也亮了!”
电脑在继续读取着信息,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我们看到,那一个小huáng点似乎引燃了野火,很快,全国的疆域里,更多huáng点纷纷涌现,几乎在一瞬间点亮了整个中国,中国地图变成了一只金huáng色的公jī,跃然屏幕之上。原来我们并不孤单,全国各地的幸存者在进入基地以后,全都做出了同一个选择:把基地变成热源。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它们将在严寒中为整个中国撑起温室,孕育着复兴。
我们隔着玻璃门欢呼起来,祝佳音反复擦拭着眼镜,嘴里不停嘟囔:“几千个囚徒的帕累托最优,这是神迹啊,神迹啊!反正我信了,我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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