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ydney!村上的奥运日志_村上春树【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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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葛洛娃的步伐已然平稳而确实。姿势完美而充满力量,可是跑在旁边或后方静静观察,却发现叶葛洛娃的跑法好像蒙着一层薄膜般不太对劲。可以感觉到类似些许疲倦的气氛,感觉不到在巴塞隆纳时的那种,几乎是不讲道理的力量。没有那种勇往直前的气势。这个人在巴塞隆纳的时候还真是厉害呀,她心想。可是不管状况多少较佳或是较差,叶葛洛娃是个最qiáng劲的对手这个事实都未曾改变。

  决胜地点就在三十公里处。一开始就这么打定主意了。准备靠从那里开始得长下坡路段来决定胜负。那是唯一像是作战策略的策略。

  原因很单纯。因为她擅长下坡路段。不论从那个方面来说都不擅长爬坡。要是在快到四十公里得上坡路再来决胜负的话,可能就没办法赢过叶葛洛娃了。所以一旦可以看到这个下坡路段时就要毅然决然冲出去。将其他跑者甩掉。要尽可能将差距拉大。下坡路段大约两公里之后结束,从结束的地方开始立刻又是上坡。必须急速换档才行。在下坡路段奋力冲出之后得上坡,可是非常够呛的。没有比这更辛苦的事qíng了。可是就只能够忍耐而已。忍耐忍耐将上坡跑完。如果顺利的话可以就这么维持到终点。如果顺利的话。

  不顺利的qíng况,就尽可能别去想吧。指去考虑顺利进行时候的qíng况。再怎么说,自己都是有耐力的,她心里这么想。就身体来看,比我有才能的跑者应该多得是吧。可是像我这么能吃苦的跑着可不多。

  对她而言,三十公里开始的下坡路段正是比赛的重心。就算在怎么样,无论发生任何状况,都要在这下坡路段全力冲刺。她下定了决心。要比其他人都跑的快,要想办法领先她们,就算一点也好。

  或许有人会认为在三十公里处就发动攻势太早了。可是这根本不是问题,不论在三十五公里处发动,三十八公里处发动,会赢的时候就会赢,赢不了的时候就是赢不了。问题并不在此。

  依照预定计划在三十公里处向前窜出。边看手表确认三十公里处的分段时间(split time),边迅速换进最高速档。一时之间应该没有人跟上来才对。几乎都没有回头去看。没有回头去看的余力。只能够在这里,尽全力去跑。就算有别的选手能够跟得上这个速度,大概也只有一个人吧。那一个人多半就是那个人吧。

  如果说不会感到不安,那是骗人的。下坡路段结束,开始上坡的那一瞬间,一阵不安来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搞不好自己最后会无法完成,令人脊背发毛的疑念。可是终究只是一瞬间的事qíng而已。那感觉来了,然后又消失。

  上坡路段的严酷超乎原本的预期。跑者跑着,途中只觉自己正一点点死去。脚越来越抬不起来。步伐没办法向前迈开。自己知道腿上的能量正一刻一刻逐渐枯竭。凭身体感觉就知道。

  过了三十三公里之后来到海绵站附近,似乎有人追了上来的样子。听得见脚步声逐渐bī近。为身后的选手加油的鼓掌与喝彩声徐徐接近。反shexing地回过头去。是叶葛洛娃。果然是叶葛洛娃。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人。只有她一个。正如预期的一样。没有这么简单就让我赢过。叶葛洛娃利用上坡路段一步步缩短差距。终于她来到身边,一个呼吸之后超了过去。

  这种局面岂不是跟在巴塞隆纳一样嘛,她心里想。但是同时也因为这种发展而感到高兴。事qíng再度重演。那个又在一次发生了。只是不能够再和巴塞隆纳的时候一样。被赶过之后,就那样迅速被甩掉。

  奄奄一息。

  脚步在被叶葛洛娃赶过的那一刻停了下来。那已经是完全停止动作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挤出紧跟着叶葛洛娃的积极jīng神了。不论何处不论如何寻找,都找不到那种余力。刚才那样尽全力去跑,体力消耗已经超过极限了。

  这么一来,什么策略也没有了。接下来就只能够粘上去,坚持到底了。要是赶不过前面的跑者,就紧跟着。跟不上的话,就想办法不要让距离拉大。姿势都无所谓了,奖牌也无所谓了。脑袋里所想的就只有[紧紧粘着]而已。

  极少夸奖人的教练,唯有一点倒是经常夸奖自己。[你的腿就算是没力了,速度也不会慢下来哩。就算已经不行了,也不会咕咚倒地不起。我想,只有这一点值得夸奖一下吧。]

  没错,就算没力了我也还能跑。

  即使被叶葛洛娃赶过,就算追不上她,也都无所谓了。有什么好在意的呢?这完全是自己的事。是自己与自己的对话,jiāo涉。知道自己越来越没力气了。感觉双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腿似的。即使如此我还是要跑。这段上坡大概绵延五公里远。高度差六十五公尺。

  终点线?终点线的事qíng更本没办法去想。那玩意儿到底在哪里,怎么也无法想象。大概在某个地方吧。能够具体想象的只有下一次给水的事qíng而已。到下一个水站喝饮料。只要喝了,多少会活过来。她的脑袋里想象着饮料通过喉咙的qíng形。用舌尖预测那味道。把那想作世界上最闪耀动人的物质。之后的事qíng就等那之后再去想吧。目标就先放在下一个水站。努力跑到那里吧。就顺着画在路面上的蓝线跑下去吧。

  一直都看得到叶葛洛娃的身影。虽然相距一定程度的距离,但并没有继续拉大。让视野中叶葛洛娃的背影差不多维持一样的大小。叶葛洛娃大概也快不行了,她心想。就连这样奄奄一息的我都没有办法决定xing地甩开,想必她也不行了吧。

  (叶葛洛娃日后这么对她说出心里的话: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在比赛的中途想要放弃继续跑。就在亚特兰大的四十公里之前的那个时候。就是有那么吃力。可是快要到运动场的时候,看见先生沿路边跑边为我加油。是靠这个才复活的。如果不是那样的话。说不定我就会放弃不跑了。)

  可是她和叶葛洛娃不一样,脑袋里丝毫不会出现过放弃的念头。事qíng一旦开始做就会贯彻到底,这是她人生观的一部分。如果不这样,我就不是我了。就算十分勉qiáng依然贯彻到底,必定会有产生出什么东西来。若是不贯彻到底,就什么都不会产生。是零。即使形销骨立,也要紧追前面的跑者。毅力?不,这才不是什么毅力。因为我是为了自己而跑的。因为我是边吸允着自己边跑的。

  没有去想奖牌的事qíng。自然是想要奖牌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有谁去参加奥运却不想要个奖牌,我倒是很想见一见那个人。何况,我是活在一个要拿到奖牌才有份量的严酷世界。如果没有办法夺得奖牌而归,根本就没有人会认真听我所讲的话。拿出成绩,才能够大声把话说出来。而且我有话想说。因此,我也飞得夺得奖牌不可。他们所能够理解的,唯有有形的东西而已。只有能够拿在手上的东西而已。

  可是在此同时,奖牌什么的都无所谓了。这种想法也越来越坚定。我已经两度被扔进奥运这个巨大而残酷的绞ròu机里,每次都赌上自己的尊严去跑完全程。如此难能可贵的成就。这岂是一面奖牌所能够衡量的呢?岂是在升旗台上升起一面日之丸国旗所能够衡量的呢?在心底,始终有股这种类似怒气的心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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