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激太qiáng了?”
“嗯。以前我一次也没在女人身边待过。”
“倒也是。”
“女人的气味啦什么的。还有好多好多……”
“年轻也真是够麻烦的,这个那个。”
“或许。”我说,“你工作很忙?”
“嗯,忙得不得了。也好,现在正想gān活存钱,忙点儿倒也没什么。”
我停顿一下说:“嗳,说实在的,这里的警察在搜查我的行踪。”
樱花略一沉吟,小声细气地问道:“莫不是跟那血有关系?”
我决定暂且说谎:“不不,那不是的。跟血没有关系,找我是因为我是出走少年。找到了好带回东京,没别的事。我担心弄不好警察会把电话打到你那里,上次你让我留宿那天夜里,我用自己的手机打你的手机来着,电话公司的记录显示我在高松,也查了你的电话号码。”
“是么,”她说,“不过我这个号码不必担心,用现金卡,查不出机主。况且本来是我的那个他的,我借来用,和我的姓名场所都连不上。放心好了。”
“那就好。”我说,“作为我不想给你添更多的麻烦。”
“这么体贴人,我都快掉泪了。”
“真是那么想的。”
“知道知道。”她不耐烦地说,“那么,出走少年现在住在哪里呢?”
“住在一个熟人那里。”
“这座城里你该没有熟人吧?”
我没办法好好回答。几天来发生的事到底怎样才能说得简单明了呢?
“说来话长。”我说。
“你这人,说来话长的事看来真够多的。”
“唔。为什么不知道,反正动不动就那样。”
“作为倾向?”
“大概。”我说,“等有时间时慢慢说给你听。也不是特意隐瞒,只是电话里说不明白。”
“不说明白也可以的。只是,不至于是有危险的地方吧?”
“危险一点儿没有,放心。”
她又叹息一声:“知道你是特立独行的xing格,不过那种跟法律对着gān的事要尽量避免才好,因为没有希望获胜。像彼利小子那样,不到二十岁就一下子没命了。”
“彼利小子不是二十岁前没命的。”我纠正道,“杀了二十一个人,二十一岁没命的。”
“噢——”她说,“不说这个了。可有什么事?”
“只是想道声谢谢。你帮了那么大忙,却一声谢谢也没说就离开了,心里总不慡快。”
“这我很清楚的,不必挂在心上。”
“另外想听听你的声音。”我说。
“你这么说我当然高兴。我的声音可能顶什么用?”
“怎么说好呢……我也觉得说法有些怪——你樱花在这现实世界中活着,呼吸现实空气,述说现实话语。跟你这么说话,可以得知自己姑且同现实世界正常连在一起,而这对我是相当要紧的事。”
“你身边其他人不是这样的?”
“可能不是。”
“越听越糊涂。就是说你是在远离现实的场所同远离现实的人在一起?”
我就此思索。“换个说法,或许可以那样说。”
“我说田村君,”樱花说,“当然那是你的人生,不应由我一一cha嘴。不过,从你的口气听来,我想你恐怕还是离开那里好。具体的说不清楚,反正总有那个感觉,作为一种预感。所以你马上过来,在我这里随便你怎么住。”
“樱花,为什么对我这么亲切?”
“你、莫不是傻瓜?”
“怎么?”
“还不是因为我喜欢。我的确相当好事,但不是对任何人都这么做的。我喜欢你,中意你,所以才做到这个地步。倒是说不太好,觉得你真像我的弟弟。”
我对着听筒沉默不语。一瞬间不知如何是好。一阵轻微的晕眩朝我袭来。因为有生以来还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哪怕仅仅一次。
“喂喂!”
“听着呢。”我说。
“听着就说话呀!”
我站稳身体,深吸一口气:“嗳,樱花,如能那样我也觉得好,真是那么想的,打心眼里那么想。可是现在不能。刚才也说了,我不能离开这里,一个原因是我正恋着一个人。”
“恋着一个不能说是现实xing的、麻烦的人?”
“也许可以那么说。”
樱花再次对着听筒叹息。非常深沉的根本xing叹息。“跟你说,你这个年龄的男孩子爱恋起来,大多带有非现实xing倾向。而若对方再远离现实,可就相当伤脑筋了。这个可明白?”
“明白。”
“嗳,田村君!”
“嗯。”
“有什么再往这里打电话,什么时间不必介意,用不着顾虑。”
“谢谢!”
我挂断电话,返回房间,把《海边的卡夫卡》环形录音唱片放上转盘,落下唱针。于是我再次被领回——我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那个场所,那个时间。
第29章 佐伯的梦(下)
我感觉有人的动静,睁开眼睛。一团黑暗。chuáng头钟的夜光针划过三点。不知不觉之间我睡了过去。她的身影出现在从窗口泻入的庭园灯那微弱的光照中。少女一如往常坐在桌前,以一如往常的姿势看着墙上的画,在桌上手托下巴,凝然不动。我也一如往常躺在chuáng上屏住呼吸,微微睁眼注视她的剪影。海上chuī来的风静静地摇晃着窗外山茱萸的枝条。
但过不多时,我发觉空气中有一种与平时不同的什么膨胀开来。异质的什么正在一点一点然而决定xing地扰乱着必须完美无缺的那个小天地的和谐。我在幽暗中凝眸细看。究竟有什么不同呢?夜风忽然加qiáng,我血管中流淌的血开始带有黏糊糊的不可思议的重量。山茱萸枝在玻璃窗上勾勒出神经质的迷宫图。不久,我明白过来,原来那里的剪影不是那个少女的剪影。极其相似,可以说几乎一样。但不完全一样。犹如多少有些差别的两个图形合在一起之时,细小部位到处都是错位。例如发型不同,衣服不同,更为不同的是那里的气息。这我知道。我不由摇头。不是少女的谁位于那里。有什么发生,有什么重要的事qíng发生。我不知不觉在被窝里攥紧双拳。继而,心脏忍无可忍似的发出又gān又硬的声响。它开始刻划不同的时态。
以此声响为暗号,椅子上的剪影开始动了。身体如大船转舵时一样缓缓改变角度。她不再支颐,脸朝我这边转来。我发觉那是现在的佐伯。换个说法,那是现实的佐伯。她看了我好一会儿,一如看《海边的卡夫卡》之时,安安静静,全神贯注。我思考时间之轴,时间恐怕在我不知晓的地方发生着某种变异,现实与梦幻因之相互混淆,如同海水与河水混在一起。我转动脑筋追寻那里应有的意义,然而哪里也抵达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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