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卡夫卡_村上春树【完结】(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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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明白。”

  “呃,想必你不明白。”卡内尔·山德士说,“估计你不可能明白,只是出于礼节问一声。”

  “谢谢。”

  “契诃夫想表达的意思是:必然xing这东西是自立的概念,它存在于逻辑、道德、意义之外,总之集作为职责的功能于一身。作为职责非必然的东西不应存在于那里,作为职责乃必然的东西则在那里存在。这便是Dramaturgie②。逻辑、道德、意义不产生于其本身,而产生于关联xing之中。契诃夫是理解Dramaturgie为何物的。”

  “我可是压根儿理解不了。说得太玄乎了。”

  “你怀抱的石头就是契诃夫所说的‘手枪’,必须让它发she出去。在这个意义上,那是块重要的石头、特殊的石头。但那里不存在什么神圣xing,所以你不必顾虑什么报应。”

  星野皱起眉头:“石头是手枪?”

  “说到底是在形而上学意义上。并不是真有子弹出来。放心好了!”

  卡内尔·山德士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块大包袱皮递给星野:“用这个包石头。还是不给人家看见好。”

  “喏喏,到头来不还是当小偷么?”

  “说的什么呀,多难听。不是什么小偷,只是为了重要目的暂时借用一下。”

  “好了好了,明白了。不过是依照Dramaturgie使物质必然xing地移动一下。”

  “这就对了。”卡内尔·山德士点了下头,“你也多少开窍了嘛!”

  星野抱起包在深蓝色包袱皮里的石头返回林中小径,卡内尔·山德士用手电筒照着星野脚下。石头比看时的感觉重得多,中途不得不停下几次喘气。出得树林,为避免别人看见,两人快步穿过明亮的神社院子,走上大街。卡内尔·山德士扬手了拦一辆出租车,让抱石头

  ①日本一家上门收货送货的特快专递公司,其运输车身写有这几个字样。②③德语,意为“剧作艺术,戏剧理论,编剧方法”。④的小伙子上去。

  “放在枕边就可以的?”星野问。

  “可以,就那样,别想得太多。重要的是石头位于那里。”卡内尔·山德士说。

  “该向老伯你说声谢谢才是——告诉给我石头的位置。”

  卡内尔·山德士微微一笑:“用不着谢,我不过做我应做之事而已。功能的彻底发挥。对了,女郎不错吧,星野小子?”

  “嗯,好一个宝贝,老伯。”

  “那就再好不过。”

  “不过那女郎是真的,对吧?不是什么狐狸啦抽象啦那啰啰嗦嗦的劳什子?”

  “不是狐狸,不是什么抽象。货真价实的xing爱女郎,不折不扣的做爱机动四轮车,千辛万苦找来的。放心!”

  “那就好!”星野说。

  星野把用包袱皮包着的石头放到中田枕旁,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他觉得,与其放在自己枕旁,还是放在中田枕旁会避免报应。不出所料,中田如圆木一般酣然大睡。星野解开包袱皮,露出石头,之后换上睡衣,钻进旁边铺的被窝,转眼间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短梦,梦见神身穿半长裤露出长毛小腿在球场里跑来跑去chuī哨子。

  第二天早上快五点时中田醒来,看见了放在枕边的那块石头。

  第31章 假说和超越假说(上)

  一点多我把刚做好的咖啡端去二楼书房。门一如平时开着,佐伯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一只手放在窗台,大概在思索什么,另一只手多半是下意识地摆弄着衬衫钮扣。写字台上没有自来水笔,没有稿纸。我把咖啡杯放在台面上。天空蒙了一层薄云。亦不闻鸟声。

  佐伯看见我,忽然回过神似的离开窗台,折回写字台前的转椅,喝了口咖啡,让我坐在昨天那把椅子上。我坐在那里,隔着写字台看她喝咖啡。佐伯还记得昨天夜里发生的事qíng么?很难说。看上去她既好像无所不知,又似乎一无所知。我想起她的luǒ体,想起她身体各个部位的感触,但我甚至不能断定那是否真是这个佐伯的身体,尽管当时确有那个感觉。

  佐伯穿一件有光泽的浅绿色半袖衫,一条朱huáng色紧身裙,领口闪出细细的银项链,样子甚是优雅,纤纤十指在台面上如工艺品一般漂亮地合在一起。

  “怎样,喜欢上这个地方了?”她问我。

  “您指高松?”我反问道。

  “是的。”

  “不清楚,因为我差不多哪里也没看到。我看到仅仅是我偶然路过的东西。这座图书馆、体育馆、车站、宾馆……就这些。”

  “不觉得高松无聊?”

  我摇头说:“不太清楚。因为就我来说,坦率地说一来没有工夫觉得无聊,二来城市这东西看起来大同小异……这里是无聊的地方吗?”

  她做了一个微微耸肩的动作:“至少年轻时候那么想来着。想走出去,想离开这里,到有更特别的东西、更有趣的人的地方去。”

  “更有趣的人?”

  佐伯轻轻摇头。“年轻啊!”她说,“年轻时一般都有那样的想法。你呢?”

  “我没那么想过,没觉得去别的什么地方就会有其他更有趣的东西。我只是想去别处,只是不想留在那里。”

  “那里?”

  “中野区野方,我出生成长的场所。”

  听到这地名时,她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掠过,但我无法断定。

  “至于离开那里去哪里,不是太大的问题吗?”佐伯问。

  “是的。”我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我觉得不离开那里人就要报销,所以跑了出来。”

  她注视着台面上自己的双手,以非常客观的眼神。然后,她静静地开口了。“我想的也和你一样。二十岁离开这里的时候,”她说,“觉得不离开这里就根本没办法活下去,并且坚信自己再不会看到这片土地,丝毫没想到回来。但发生了很多事,还不能不返回这里,一如跑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佐伯回过头,朝窗外望去。遮蔽天空的云层毫无变化。风也没有。那里映入眼帘的东西犹如摄影用的背景画一样一动不动。

  “人生有种种始料未及的事qíng发生。”佐伯说。

  “所以我迟早恐怕也得返回原地,你是说?”

  “那当然无由得知。那是你的事,再说事qíng还早。但我是这样想的:出生的场所和死的场所对于人是非常重要的。当然出生的场所不是自己所能选择的,可是死的场所则在某种程度可以选择。”

  她脸朝窗外平静地说着,就像是跟外面某个虚拟的人说话。随后,她突然想起似的转向我。

  “为什么我会坦率地向你说这些呢?”

  “因为我是同这个地方无关的人,年龄又相差悬殊。”我说。

  “是啊,有可能。”她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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