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奈天吾出现在公寓的玄关,是那天的午后四点。周六的huáng昏前。他那穿旧了的防风短外衣领子立起,戴着蓝色的棒球帽,肩上挎着旅行包。他没有在玄关停住,也没有四下张望,径直走进了房子里。虽然牛河的意识还有几分模糊,却没有漏过从视野里穿过的那个高大的身躯。
“啊啊,欢迎回来,川奈先生。”牛河咳嗽着,三次按下了相机的遥控快门。“您父亲怎么样了?一定很累了吧。请你好好休息。回到自己家里真不错。即使是这样的破旧公寓。对了对了,深田绘里子小姐呢,在你不在的时候,收拾行李离开了哟。”
可是他的声音当然传不到天吾的耳朵里。只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牛河看着手边,在手边的便签上做记录。川奈天吾旅行回来,下午三点五十六分。
看见川奈天吾出现在公寓入口的同时,终于一扇门打开,现实感回到牛河的意识里。像是大气充满真空一样,一瞬间神经也变得清明澄澈,新鲜的活力在全身游走。他在那个具体的世界里,作为一个有用的部件参与其中。叮叮当当悦耳的声音传到耳朵里。血液运行的速度上升,适量的肾上腺素到了全身各处。这样就好,再好不过,牛河想。这才是我本来的面貌,世界本来的面貌。
天吾再次出现在玄关时七点过后。日落的风开始chuī起,带着急剧的冷意。他在防风短外套的上面套了皮夹克,穿着褪了色的蓝牛仔裤。走出玄关,站住后四下张望。可是他什么也没看见。当然也看了看牛河藏身的地方,不过却没有捕捉到监视者的身影。和深田绘里子不一样,牛河想。她是特别的。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可是天吾君,你是不好不坏的普通人。你可看不见我。
确认过周围的风景和平时没有任何变化后,天吾将皮外套的拉链拉到脖子,两手cha在口袋里走到路上。牛河立马戴上针织帽,卷上围巾,穿上鞋子跟在天吾身后。
天吾外出后,虽然想要立马跟在身后,准备也花了一些时间。尾随当然是个危险的选择。牛河的体型和相貌如此的有特征,天吾一见立马就会明白。可是四周已经变得昏暗,只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是不可能简单发现的。
天吾在路上慢慢的走着,几次回头看向身后。不过牛河都十分小心,没让天吾发现自己。那个宽大的后背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也许是在想深绘理不见的事。从方向看似乎是去车站。也许接下来要坐列车去哪里。那样的话尾随就麻烦了。车站很亮不说,周六晚上坐车的乘客不多。而且牛河的样貌是致命的醒目。那样的场合还是放弃尾随的明智。
可是天吾并不是去的车站。走了一段之后,在离开车站而去的方向转了弯,在没有行人的路上走了一会,最后停在了一家叫【麦头】的店前。像是面向年轻人的小酒吧。天吾确认了手表的时刻,想了几秒之后进了那家店。【mai tou】牛河想。然后摇摇头。真是的。这家店取的什么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名字。
(乱七八糟可是LZ的口头禅哟~~有爱~~)牛河站在电线杆子的yīn影里四下张望。天吾大概打算在那里喝点小酒,吃点东西吧。那么至少也要花三十分钟。弄不好还得坐上一个小时也说不定。他在搜寻着既能监视进出麦头的人又能打发时间的适当的地方。可是周围只有牛奶贩卖店,天理教的小型集会场和米店。而且全都拉下了卷闸门。哎呀哎呀真是,牛河想。西北qiáng劲的风chuī拂着空中的云。白天平稳的温暖全都是谎话。在这样的寒风里,什么也不gān的站上三十分钟还是一小时,都绝不是牛河欢迎的事。
就这么算了吧,牛河想。天吾只不过是在这里吃饭罢了。没有花费功夫尾随的必要。牛河自己也想进到什么地方的店里吃东西,然后回到房间里。不一会天吾也会回去的吧。这对牛河是个非常有诱惑力的选项。想象自己也进到开着暖气的店里,吃着亲子盖饭。这几天,肚子里一直都没吃到什么像样的东西。点个很久没喝的日本酒业不错。这么冷的天气。走出外面一步酒马上就能醒的吧。
(亲子盖饭,jīròu和jī蛋盖饭。)可是考虑别的方案。天吾也许是在麦头和谁会面也说不定。不能无视这样的可能xing。天吾离开公寓,没有任何犹豫立马来了这家店。进店前确认了手表的时间。也许是谁在那里等着他。或者是接下来要来麦头。如果是那样的话,牛河就不能放过那个谁。即使两只耳朵都被冻僵,也要站在路边监视麦头的出入口。牛河放弃了,将亲子盖饭和日本酒赶出脑海。
也许碰头的是深绘理也说不定。也可能是青豆。牛河这么想着心里一紧。不管怎样我也是个忍耐力qiáng的人。稍微有些线索就能迎难而上。雨打也好,风chuī也罢,就算是太阳烤着,被棒子打也绝不会放手。一旦放手,下次还能不能抓住这样的机会,谁也不会知道。因为他深有体会,qiáng忍眼前的痛苦,还有比这更为痛苦的事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牛河靠着墙壁,藏在电线杆和日本共缠党的看板的yīn影了,监视着麦头的入口。绿色的围巾卷到了鼻子下面,两手cha在双排扣军服式大衣的口袋里。除了不时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擦鼻子之外,身体一动也不动。高圆寺车站的广播声不时随着风传来。路过的人们看着潜藏在yīn影里的牛河,紧张地加快了步子。虽然是站在yīn影里看不清五官。但是这滚圆矮胖的身躯在黑暗中像是什么不详的摆设,让人心生寒意。
天吾在那里究竟喝着什么,吃着什么呢。越想这样的事肚子越饿。身体冻僵了。可是不想不行。什么都好,没有滚烫的酒也行,没有亲子盖饭也行。想进到温暖的什么地方,吃普通的饭菜。和站在风chuī的暗处,被过往的市民投以怀疑的眼神相比,那样的事怎么都能忍受。
可是牛河没有选择的余地。除了在寒风中冻僵,等待天吾吃完饭之外,他没有别的可选道路。牛河想着中央林间的一栋人家,还有那里的餐桌。那个餐桌上每晚都会有温热的食物吧。可是究竟是什么,却想不起来了。那时的我究竟吃了什么呢?简直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很久很久以前,小田急线中央林间站徒步十五分钟的地方。一栋新建的房子里有温热的餐桌。两个小女孩弹着钢琴,小小的带糙坪的庭院,带血统证明书的小狗跑来跑去。
三十五分钟后天吾一个人从店里出来。还不坏。至少还有更坏的可能xing。牛河对自己说道。凄惨漫长的三十五分钟。比凄惨漫长的一个半小时好多了。身体是冻僵了,可耳朵还没冻僵。天吾在店里的时间里,没有引起牛河注意的客人进出麦头。只有年轻的qíng侣结伴进去。没有出来的客人。天吾是一个人喝着小酒,吃了点什么吧。牛河和来时一样十分注意的保持着和天吾的距离。天吾走在来时的路上。恐怕接下来打算回公寓的房间了吧。
可是天吾中途转弯,走上了牛河不认识的路。似乎不会马上回家的样子。从后面看去,他宽厚的背还是一成不变,像是沉浸在思考中。恐怕比之前更深,已经不再回头向后看了。牛河观察着周围的风景,读着门牌号,努力的记着路。为了自己以后一个人也能回到同一条路上。牛河对附近没有印象。不过从川流不息的车和不绝于耳的qiáng噪音来看,推测大概在环状七号线附近吧。这是天吾的步调加快了,大概是接近目的地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村上春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