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年轻的父亲怎么看都是天吾的父亲。五官虽然更为年轻,从那时就开始救有微妙的老成感,瘦瘦的,眼睛也向里凹。贫寒农村贫寒的农夫脸。而且一副倔qiáng又疑虑深重的样子。头发理的很短,有些驼背。这不可能不是父亲。这么说来,那个婴儿恐怕是天吾,抱着婴儿的母亲就是天吾的母亲。母亲比父亲多少个子高一些,姿势也好。父亲看起来是三十岁后半,母亲是二十岁过半。
看到这样的照片当然是第一次。天吾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能称作家庭照的东西。也没见过自己小时候的照片。父亲解释生活很苦没有富余可以买相机,也没有能特地拍张家庭照的机会。天吾想着就是这样的吧。不过那是撒谎。照片拍了下来。而且他们虽然都不是打扮的很华丽,至少在人面前也不至于羞愧。也看不出过着的是买不起相机的贫困生活。照片的拍摄应该是天吾出生后不久,也就是一九五四年到一九五五年间。翻到照片背面,没有写日期和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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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吾仔细的观察着像是母亲似的女xing的脸。照片里照的脸很小,而且还很模糊。用放大镜也许能看清楚更为细节的部分,但是那样的东西手边当然没有。不过大致的五官还是能看出来的。鹅蛋形的脸,鼻子小嘴唇柔软。虽然称不上是特别的美人,却很可爱,是让人抱有好感的脸庞。至少和父亲粗野的五官相比,大为上等和知xing。天吾对这件事感到很高兴。头发漂亮的向上盘起,脸上浮起炫目似的表qíng。也许只是在相机的镜头前感到紧张。因为穿着和服,身材还不清楚。
至少从照片的外观来判断,两人很难说是般配的夫妇。年龄差距也很大。这两人是在什么地方相遇,作为男女心灵结合,成为夫妇有了一个男孩的呢,试着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不很成功。从那张照片看来,也完全感觉不到那样的气息。那样的话,除去心灵的jiāo流,也许两人是因为什么内qíng而结成的夫妇。不,也许根本就没有内qíng那样的事。人生不过是一连串的理不尽,某些场合粗糙至极的事件归结罢了。
然后天吾想要看清楚,自己的白日梦——或者是儿时记忆的奔流——中出现的谜之女xing和照片中的母亲是不是同一个人。可是想起自己完全不记得那个女xing的五官。那个女人脱了上衣,解开了衬裙的肩扣,让陌生的男人吮吸着rǔ***头。然后类似喘息的叹口气。他记得的只有这些。什么地方的陌生男人吮吸着自己母亲的rǔ***头。本应被自己独占的rǔ头被谁夺去了。对婴儿来说恐怕这是最迫切的威胁吧。不过没有看见五官。
天吾将照片放进信封,就此思考着意义。父亲至死都小心的保存着这张照片。这么看他应该很珍惜母亲吧。天吾懂事时母亲就已经病死了。根据律师的调查,天吾是去世的母亲和NHK收费员的母亲之间生下的唯一的孩子。这是户籍上留下的事实。可是政府的文件却不能保证那个男人是天吾生物学上的父亲。
“我没有儿子。”父亲在陷入深深的昏睡前这么告诉天吾。
“那么,我究竟是什么呢?”天吾问。
“你什么也不是。”这是父亲简洁的若有若无的回答。
天吾听着,从那个声音的回响里,确信自己和那个男人之间没有血缘的联系。然后感觉自己从沉重的枷锁中解放了。可是经过了时间的流逝,父亲嘴里说出的是不是事实,现在已经一件也不能确信了。
我什么也不是。天吾重新试着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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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突然想到,旧照片里年轻母亲的面影,不知什么地方和年长的女朋友有些相似。安田恭子,那是女朋友的名字。天吾为了安定神意识,用指尖qiáng力的按压着额头正中。然后又一次从信封里拿出照片端详。小巧的鼻子,柔软的嘴唇。多少下巴有些微张。发型不同所以没有注意到,五官确实和安田恭子有些相似。但是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而且父亲为什么考虑死后将这枚照片留给天吾呢?活着时的他没有告诉天吾一条关于母亲的信息。有家庭照的事也隐瞒着。可是最后的最后什么解释也没有,就这么将一张模糊的老照片递到了天吾的手上。为什么?是为了救赎儿子,还是为了造成更深的混乱呢?
天吾唯一明白的一件事就是,父亲完全没有打算向天吾说明其中的隐qíng。活着的时候没有,死了也更不会有。看吧,这里有张旧照片。这个给你。之后你自己随便想去吧。父亲恐怕就是这个意思。
天吾仰卧在光秃秃的chuáng上,看着天花板。涂着白色油漆的三合板的天花板。平坦,没有木纹也没有木节,只有几条直直的接口。这应该就是父亲人生最后的几个月,那凹陷的眼窝底部眺望着的光景。或许那双眼睛什么也没在看。可是不管怎样他的视线投向了那里。看见也好,看不见也好。
天吾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横卧在这里正在慢慢步向死亡。不过对于没有健康问题的三十岁男人来说,死亡不过在想象触及不到的遥远外缘。他静静的呼吸着,观察huáng昏阳光的yīn影在墙壁上的移动。想着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想对于天吾不是那么难。思考什么已经很累了。可能的话想稍稍睡一会,恐怕是太累了反而没有睡意。
六点前大村护士来了,说是食堂准备好了晚饭。天吾完全没有食yù。可是即使天吾这么说,也拒绝不了这个大胸的高个子护士。多少都好,总之你必须吃点东西,她说道。那是近乎于命令。不用说,只要和身体的维持关系相关,有条有理的对人下命令是她的专长。而且天吾,对于被命令——特别在对方是年长女xing的qíng况下——从来都没有抵抗力。
(TT 就算天吾你恋母 你也不能这样啊……丧心。)下了楼梯到食堂,安达久美也在那里。田村护士不见身影。天吾和安达久美还有大村护士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天吾吃了一点沙拉和煮青菜,喝了蛤仔和大葱的味增汤。然后喝着热乎乎的烘焙茶。
“火化是什么时候呢?”安达久美问天吾。
“明天的午后一点。”天吾说。“结束之后,大概马上就返回东京。因为有工作。”
“除了天吾君还有谁出席火化呢?”
“不,我想没有人。应该只有我一个。”
“呐,我也可以出席吗?”安达久美问道。
“我父亲的火化?”天吾惊讶的说。
“是。老实说我,很喜欢你的父亲。”
天吾想也没想就放下筷子,看着安达久美的脸。她是真的在说自己的父亲吗。“比如说什么地方呢?”天吾问。
“老实,不说多余的话。”她说。“和我死去的爸爸在这些地方很相似。”
“唔……”天吾说。
“我的爸爸是个渔民。五十岁之前就死掉了。”
“死在海上的吗?”
“不是。肺癌死的。吸烟过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渔民全都是老烟鬼。像是从身体里噗噗的冒出烟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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