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知道很多温暖人心的故事。”
“也没有那么多。必要时倒还是有存货的。我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只能将能为现实所用的东西,一点点学到身上。【希望之处必有试炼】如同你说的那样。这话很对。希望的数量极少且抽象。试炼却多到可怕,而且十分具体。这也是我付出代价学到的一件事。”
“然后呢,检察官考生结果是怎么让椅子jiāo代罪状的?”
“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tamaru说。“如同禅理的故事。”
“斯大林的禅理?”
tamaru过了一会切断了电话。
那天午后,青豆用室内自行车和长椅式的器具做了运动。身体收获的这适度的负荷,让她感到久违的快乐。之后青豆流着汗冲了淋浴。一面听着FM广播一面做了简单的饭菜。检查了傍晚电视播放的新闻(让她关心的新闻一条也没有)日落之后又出到阳台上监视公园。薄薄的小毯子望远镜和手枪。闪耀着美丽光泽的崭新的球棒。
如果再也见不到天吾出现在这个公园里,到充满谜团的1q84年结束为止,我都只能像现在这样,在高圆寺一日日重复单调乏味的生活。做点饭菜,做做运动,检查新闻,翻着普鲁斯特的书页等待天吾出现在公园里。等他已经成为我的生活中心课题。现在的我,仅靠着这么一根细线辛苦地生存下去。如同在爬下首都高速路的紧急楼梯时见到的蜘蛛一般。在脏兮兮的铁丝网的角落,织着粗陋的网,然后屏息等待的一只小黑蜘蛛。桥下刮过的风摇动,那张满是污物的网,就这么四下飘散了。看见这个的时候,青豆觉得很可哀。但是现在自己也处于和那只蜘蛛相同的境遇。
弄张收有雅纳切克《小jiāo响曲》的唱片吧,青豆想。对做运动有必要。这段音乐将我和某处——无法特定的某处场所——连接到了一起。把我引导向了某处。在下次给tamaru的补给品清单中加上这个吧。
现在是十月,还有三个月的自由时间。时间一刻不停地消逝着。她将身子缩在扶手椅里,透过树脂围墙的fèng隙继续观察着公园的滑梯。荧光灯青青白白地照着小小的公园。这番景象让青豆联想去夜晚水族馆空无一人的通道。眼睛看不见的虚构的鱼们在树木之间悄无声息地游着。他们毫不停歇地游在无声的水中。夜空中两轮月亮并排着漂浮着,向青豆祈求认可。
天吾君,青豆喃喃道,现在的你在哪里呢。
第三章 天吾 禽shòu都穿着洋装
每到午后天吾便到父亲的病房去,坐在chuáng边上,打开自己带来的书朗读。每读五页休息一次,然后再读五页。仅仅是将自己在看的书读出声而已。这里面有小说,有传记,也有自然科学。重要的是将文章读出声来,内容是什么不重要。
父亲能不能听见这个声音,天吾不知道。从看到的qíng况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个gān瘦而的老人,闭着眼,沉睡着。身体没有任何动作,也听不见呼吸。当然呼吸是有的,除非凑近耳朵,或是靠镜子凝结的雾气,否则都不能确认其存在。点滴输进身体里,导尿管再将仅有的那么点排泄物向外运出。现在能证明他的存活的,只有这缓慢安静的进进出出。有时忽视会有电子刮面器给他剃胡须,用前端磨圆的小剪子剪耳朵和鼻子里长出来的白毛。也修整眉毛。虽然没有意识,毛发仍继续生长。看见这个男人,天吾渐渐不明白人的生与死究竟有何区别。也许本来就没有所谓的区别。区别只是人们为了方便qiáng加的想法罢了。
三点左右医生来向天吾说明病qíng。说明总是非常的短,内容也大致相同。病qíng没有进展。老人只是沉睡过去。生命力正在徐徐衰减。换个说法就是实质的向死亡靠近。医学上对此目前毫无办法。只能由他就此安静地沉睡。医生能说的无外乎这些。
接近傍晚时两个男xing看护来把父亲搬运到检查室接受检查。虽然都戴着口罩,来的看护人和那天的还是不同。也许是戴着大大的口罩的缘故,全都一言不发。其中一个看着像外国人。小个子皮肤稍黑的那个,透过口罩向天吾微笑。一看就能明白对方是在微笑。天吾也浮起微笑点点头。
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之后父亲才能回到病房。接受的是什么检查天吾不知道。父亲离开病房后天吾到楼下的食堂喝了温乎乎的绿茶。打发了十五分钟后回到病房,他仍然期待着,少女时期的青豆会不会突然躺在那里呢。但是青豆没有再出现。渐渐昏暗的病房中,只有病人的气味和留有睡痕的无人的病chuáng残留着。
天吾站在窗口眺望远处的风景。糙坪的对面黑黑地横布着松树防风林。远处还能听见海làng的声音。太平洋汹涌的海làng。仿佛是聚集着的无数灵魂,呢喃着冥冥终生的物语,回响着厚重yīn暗的回响。仿佛在诉求更多的灵魂参与进来似的,它们也在诉求着更多能为人道的物语。
天吾在这之前,仅仅十月的时候来过两次,到访千仓的疗养所后当天就回去了。坐早晨的特急列车去,坐在父亲的chuáng边时不时说说话。虽然毫无应答。父亲仰卧着,仍在深深地沉睡。几乎大部分的时间里,天吾都是看着窗外的风景度过的。随着傍晚的到来,他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的出现。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静静地日渐薄暮,房间被笼罩在淡淡的黑暗里。他终于放弃,站起身子,坐最后的特急列车返回东京。
也许我应该安下心来直面父亲才对。天吾某天这么想。一天就回去的程度也许是远远不够的。也许我们彼此需要的是更为深层次的jiāo流。虽然没有什么具体的根据,但我有那样的感觉。
十一月过半的时候,他终于正式请假。向补习学校说明父亲病重,不得不去照看的qíng况。这本来也不是谎话。讲课拜托给大学时代的同学。他是天吾维持着密切jiāo往的少数朋友之一。即使大学毕业了每年也联系一两次。奇人辈出的数学系里,他也算是奇人中的奇人了。但是大学毕业后并没有工作,也没有进研究室,而是在意气相投的熟人开办的面向中学生的补习社里教数学。之后广读群书,不时在溪边钓钓鱼,每日就这么随xing而过。天吾偶然知道他非常有做老师的才能。他仅仅是厌烦了自己富有才能的领域。自己家里十分富裕,没有勉qiáng自己工作的必要。以前也有一次让他代讲,那时学生们的评价很不错。天吾向他打去电话说明qíng况,他立马答应下来。
接下来是怎么向同居的深绘理说的问题。把这个远离尘世的少女留在自己的公寓是否妥当呢,天吾无法判断。好在她也是在避人耳目的【潜伏】之中。所以他向深绘理本人询问道,一个人留在这里可以吗?还是想暂时到别的一方去呢?
“你要到哪里去。”深绘理严肃地望着他说道。
“去猫的小镇。”天吾说。“父亲还没有重回意识。不久之前昏睡过去,医生说也许撑不了多久了。”
天吾没有告诉她某日的傍晚,空气蛹出现在了病房的chuáng上。其中沉睡着少女时期的青豆的事也是。那只空气蛹的所有细节,都和深绘理小说中描写的一模一样。自己热切期待着再见一次空气蛹的事qíng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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