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悲哀的外国语_村上春树【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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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天应邀去住在纽约的作家梅亚莉·莫里斯 家里用晚餐。梅亚莉去年在普林斯顿大学的英文专 业教了一年创作课,在那里认识的。普林斯顿大学 的英文专业有着乔伊斯·卡洛尔·欧茨、托尼·莫 里森、拉塞尔·班克斯等大名鼎鼎的作家,我对他们 每每诚惶诚恐,不敢接近。顺便说一句,托尼·莫里 森是以在普林斯顿大学拿最高薪水而闻名的,没亲 眼见过明细表,无法断言,听说是这样。每两星期有 一次创作课老师的午餐会,我也被邀请了几次,但终 究门槛高,令人望而却步。相比之下——这么说或 许不大合适——梅亚莉和我年纪相仿,xing格也慡快,又有斋藤英治这个共同的熟人(他译过几篇梅亚莉的作品),jiāo往起来比较轻松。我们的代理人也相同。我去墨西哥旅行的时候,正好把她的《没有申报品》这本有趣的墨西哥游记带在身上读——书被翻译过来了,日语名忘了——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们得以亲密jiāo往起来了。

  梅亚莉住在布鲁克莱因安静地段的低层公寓, 保罗·奥斯特夫妇就住在附近,加上从曼哈顿赶来 莫纳·辛普森夫妇,那天晚餐相当热闹。可遗憾的 是,这样一来我就几乎跟不上jiāo谈速度了。一对一 jiāo谈倒还勉qiáng应付得来,但若四五个人像机关枪速 she一般舌来唇去,仅听其大意便已累得够呛。jiāo谈 本身固然妙趣横生,然而全神贯注听上两个多小时, 神经难免松懈疲劳。而神经一旦松懈,注意力随即 下降,我嘴里的英语也无法顺利吐出。我又不是 Urtaman,整个处在了“电池耗尽”状态。大凡用外 语jiāo谈过的人,大致都体验过这种“电池耗尽”症的 滋味吧。

  但不管怎么说,能见到保罗·奥斯特还是叫人 愉快的。以前我就想入非非,以为奥斯特可能是个 相当高明的乐器演奏家,于是问道:“你的文章不论 结构—亡还是时间上都让人感觉出十足的音乐xing,使 我想起优秀演奏家的风格……”

  他笑着摇头:“遗憾的是我不会弹乐器,尽管时 不时按一下家里的钢琴。不过我认为你说的完全正 确。我的小说是边设想作曲边写的,心想若是能灵 巧地弹奏乐器该有多妙啊!”如此看来,我没打中也 没打歪。

  我倒不是为自己外语讲得不流畅辩解——我认 为就算外语讲得滔滔不绝也不能保证个人与个人之 间的心qíng一定水rǔjiāo融。有越是口若悬河而绝望感 越深的时候,而断断续续jiāo谈才息息相通的qíng形同 样存在。以乐器演奏打比方,具有超群绝伦的技艺 未必就能准确到位地传达音乐。二者同一道理。当 然,有技艺比没有好。不说别的,看不懂乐谱演奏就 无从谈起。但是说得极端些,嗑嗑碰碰错误不断甚 至半途卡住演奏不下去却能打动人心的演奏也应该 是有的,反正我这样认为。据我的经验,向外国人正 确表达自己心qíng的诀窍有以下三点:

  (1)首先明确自己想说什么,尽可能迅速把握 机会,用简短的语句讲清要点。

  (2)用自己完全理解的浅显词句表述。难的、时髦的、故弄玄虚的词语不必考虑。

  (3)关键部分尽可能再换个说法(Paraphrase),慢一点儿说。如果可能,加入简单的比喻。

  只要留意这三点,我想即使说得不够流畅,也能把你的心qíng较为准确地传达给对方。不过,这已快成为“文章的写法”了。

  后日附记

  日前梅亚莉来波士顿,朗读了她的新书(《女xing游记集粹》)。我也去听了,之后一起去日本料理店吃寿司。她说:“托尼(莫里森)拿了诺贝尔奖,普林斯顿热火朝天的!”可喜可贺。我家太太说她时常分不靖托尼、·莫里森和胡比·戈德堡的区别。真够伤脑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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