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般配。”她说着,嫣然一笑。
换下来的领带放在桌上,看起来竟比印象中旧得多。好像同无意识地持续至今的恶习很相似。我得注意点自己的穿著了,他再次想道。日复一日地在铁路公司办公楼里做设计,很少有机会关注穿着。工作场所几乎全是男人。一进办公室便立刻解下领带,卷起衬衣袖子gān活。还得常常跑现场。周围几乎没有人关心作今天穿了什么西服、系了什么领带。而且仔细想想,已经很久没有和某位女子定期约会了。
沙罗送他礼物,这是第一次。作很高兴。对了,得问问她生日是哪一天,送她礼物。这件事得放在心上。作再度道谢,将旧领带迭好,装进上衣口袋。
两人坐在南青山一座大楼地下的法国餐厅里。这也是沙罗熟悉的店。不是那种装腔作势的餐厅,葡萄酒和菜都不算贵,近乎简单随意的小餐馆。但作为这种xing质的店,桌子摆放得宽松,可以从容地说话。服务也很热qíng。两人要了一份装在细颈瓶里的葡萄酒,开始研究菜单。
她身穿碎花连衣裙,外面套着件白色薄开衫。哪一样看去都是上等货。作当然不知道她每月拿多少薪水,但看得出她习惯了在穿着上不惜花钱。
她边用餐边谈在新加坡的工作。跟酒店砍价,挑选餐馆,确保jiāo通工具,安排各种活动,确认医疗设施……推出一项新的旅游项目,要做的事qíng多如牛毛。得拟定一份长长的清单,赶往当地逐一解决。亲自跑腿去现场,亲眼一一确认细节。作业程序和建造新车站很相似。听她一说,就知道她是个细心能gān的专业人士。
“最近我大概还得再去一次。”沙罗说,“你去过新加坡吗?”
“没有。说实话,我一次也没离开过日本。没有去外国出差的机会,也懒得一个人去海外旅行。”
“新加坡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东西好吃,附近还有很不错的度假地。要是能给你当导游就好了。”
要是跟她去国外旅行,一定很jīng彩。作想象着。
作照例只喝了一杯葡萄酒,细颈瓶里剩下的全是她喝掉的。看来天生就是能喝酒的体质,不管喝多少都面不改色。作点了炖牛ròu,她选的是烤鸭ròu。主菜吃完后,她犹豫了很久,点了甜点。作要了咖啡。
“上次跟你见面后,我想了很多。”沙罗喝着最后的红茶,开口说道,“关于你高中时代的四位朋友。关于那个美丽的共同体,还有里面的‘化学变化’。”
作点点头,等待下文。
沙罗说:“那个五人组的故事很有意思。因为那是我从未经历过的事qíng。”
“这种事qíng,也许还是不经历的好。”作说。
“因为最后心灵会受伤吗?”
他点点头。
“这种心qíng我理解。”沙罗眯起眼睛说,“不过,就算结局残酷、令人失望,我仍然觉得能和他们相遇对你来说是好事。人和人的心灵能像那样天衣无fèng地结合可不多见。何况五个人都能那样结合,难道不是只能称为奇迹吗?”
“的确近乎奇迹。这事qíng发生在我身上,肯定是件好事,正如你所说。”作说,“但正因如此,当失去它时,或者说当它被剥夺时,那种打击实在巨大。丧失感、孤独感……这样的形容远远不够。”
“不过,打那以来已经过去十六年多了。你现在是三十多岁的大人了。不管当时的损伤有多巨大,大概也到战胜它的时候了吧?”
“战胜它。”作重复她的话,“说得具体点,是指什么呢?”
沙罗将双手搁在桌上,十根手指轻轻摊开。左手小拇指上戴着枚戒指,上面镶着一颗杏仁形状的小宝石。她盯着那枚戒指看了看,然后抬起头。
“为什么你会被四位朋友那么决絶地驱逐?为什么非得那样不可?我觉得差不多时机已到,你该亲自去搞清理由了。”
作打算喝一口剩下的咖啡,却发现杯子已经空了,便把它放回小碟里。杯子碰到小碟,意外地发出响亮而空dòng的声响。服务员似乎听见了声音,来到桌边给两人杯子里加上冰水。
服务员离去后,作说:
“上次我说过,如果可能,我想把那件事彻底忘掉。那时候受的伤已经一点点愈合,我也总算克服了痛苦。为此还耗费了很长时间。好容易才愈合的伤口,我不想再撕开。”
“但真是这样吗?说不定只是表面上看似愈合了。”沙罗盯着作的眼睛,用平静的声音说,“也许里面还在静静地流血。你没想过?”
作默默沉思,无言以对。
“哎,你把他们四个的全名告诉我好吗?还有你们那所高中的名字、毕业年度、考进的大学、每个人当时的联系地址。”
“你要这些东西gān吗?”
“我打算尽量详细地调查一下,看看他们如今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作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他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
“为什么?”
“为了创造机会,好让你见到他们,当面谈谈,听他们解释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假如我说不想这么做呢?”
她把放在桌上的手翻过来,掌心向上。眼睛却仍旧隔着桌子直视作的脸庞。
“我可以直说吗?”沙罗说。
“当然。”
“但有点难以启齿。”
“不管什么话都没关系。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上次见面时,我说了不想去你家。你还记得吧?知道原因吗?”
作摇摇头。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觉得我喜欢你。我是说男女之间的那种。”沙罗说完,顿了一顿,“但是你心里可能存在一点问题。”
作默默地看着沙罗的脸。
“接下去就是有点难以启齿的部分了。我是说,很难表达。一旦用语言说出来,大概就会被过分地单纯化。但是又无法有条有理、逻辑分明地解释。因为那说到底是一种感觉。”
“我相信你的感觉。”作说。
她轻咬嘴唇,目测着某种距离,然后说:“当你抱着我的时候,我觉得你似乎人在别处,离我们相拥之处有一段距离。你非常温柔,这当然好极了。可还是……”
作再次拿起空咖啡杯,双手裹住它,然后放回小碟里。这次注意不弄出响声。
“我不明白。在那期间我心里始终只想着你一个人。也没感觉自己身在别处。说老实话,当时我根本没有余力去想你以外的事物。”
“也许是那样。也许你心里只想着我一个人。你这么说,我相信你。可尽管这样,你心里还是钻进了别的东西。至少我有这种类似隔阂的感觉。大概只有女人才明白这一点。总而言之我想让你知道,我无法长期维持这样的关系。哪怕我心里喜欢你。我的xing格比外表更加贪婪、更加直率。如果你我今后还打算认真相处,就不希望我们之间有别的东西钻进来。不明真相的某种东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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