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_村上春树【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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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叹了口气。“到了现在再反思的话,的确像你说的。我们首先应该冷静下来,不管怎样都该听听你的辩解。可是那时候我们不能那么做。根本不是那个气氛。白异常激动,神志恍惚。置之不问的话,天知道会出什么状况。所以我们首先必须安抚她,让她镇定下来。我们也不是百分百地相信白的话。说老实话,不是没有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方,但也很难认为完全是虚构。既然她那么言之凿凿,当中肯定有某种程度的真实。当时我们就是这么想的。”

  “于是把我抛弃了。”

  “喂,作,我们同样受到了打击,脑袋里一片混乱,也很受伤。而且不知道该相信谁才好。在这种qíng况下,黑首先站到了白一边。她主张大家接受白的要求,暂时把你舍弃。我这不是狡辩,赤和我迫于形势,结果就随波逐流了。”

  作叹息道:“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没有qiángjian过白,也没有跟她发生过xing关系。就连近似的事qíng也从来没gān过。”

  青点点头,一言不发。不管是相信还是不信,都已经过去了太长时间。作想。不论是对其他三人来说,还是对作自己来说。

  青的手机再度响起。他看一下对方的姓名,对作说:

  “对不起。我可以离开一会儿吗?”

  “当然。”作答道。

  青拿着手机从长椅上站起来,走开两步去接电话。从他的举止和表qíng来看,大概是在跟顾客谈生意。

  作忽然想起那段铃声的名字。那是埃尔维斯普雷斯利的《拉斯韦加斯万岁》,但怎么想都不适合jīng明qiánggān的雷克萨斯销售经理。形形色色的事物,每一样都缺少一点现实意味。

  青很快回来了,再次在作身旁坐下。

  “抱歉。”他说,“事qíng办妥了。”

  作看看手表,说好的三十分钟马上就要结束。

  他问:“为什么白要撒这种弥天大谎?而且,为什么非得针对我不可?”

  “是呀,我也搞不懂。”青无力地摇了几次头,“对你,我很过意不去。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我都完全不知道。”

  什么才是真实?应该相信什么?疑窦丛生,青混乱不已。而且他不习惯面对混乱状态。只有在规定的场地中遵循规定的规则,与规定的队友一起行动,他真正的价值才会得到最好的发挥。

  “大概黑对qíng况了解得更详细。”青说,“那时我就隐隐约约有这种印象,觉得有些事实好像没有告诉我们。你懂吧?像这种事,女孩之间更容易推心置腹,直言相告。”

  “黑现在住在芬兰。”作说。

  “知道。偶尔会来张明信片。“青说。

  然后两人又陷入沉默。三个身穿校服的高中女生横穿公园走来。她们穿着飞扬起舞的短裙,高声欢笑着从两人的长椅前走过,看上去还是小孩子。白袜子,黑皮鞋,表qíng还很稚气。一想到不久前自己也曾是这样的年龄,便觉得很奇妙。

  “作,你小子可是变了很多。”青说。

  “已经十六年没见面了,当然会变啦。”

  “我不是单单说岁月流逝。一开始我根本没认出是你。当然,仔细看看还是能认出来的。该怎么说呢,你瘦了,有种jīng悍的感觉。双颊消瘦,眼神变得深邃尖鋭。从前你的脸可是更圆润更斯文呢。”

  那可是将近半年间整天苦苦思索着死亡,思索着毁灭自己的结果啊。就是那些日子将自己的身心改造得面目全非。这些话,作没说出口。就算坦白地说出这种事qíng,那种走投无路孤立无助的心qíng也连一半都无法传达。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作沉默着,等待对方说下去。

  青说:“你在我们那个团体中,始终扮演令人有好感的英俊少年角色。整洁利落,注意仪表,举止彬彬有礼。谈吐得体,不讲废话。不吸烟,也几乎不喝酒,还从不迟到。哎,你知道吗?我们的母亲都是你的粉丝呢。”

  “母亲?”作惊奇地问道。关于他们的母亲,他几乎毫无记忆。“何况我从前也好现在也好,从来就没有英俊过。就是一张没有个xing、索然无味的脸。”

  青再次耸了耸宽阔的肩膀。“但至少在我们当中,你最有男子汉气概。我这张脸,要说有个xing当然也算有,可简直就像大猩猩。赤呢,怎么看都是画中典型的眼镜秀才。我想说的是,其实我们在那个团体中,都像这样巧妙地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当然我是说在它存续的时间里。”

  “你是说有意地分饰不同角色吗?”

  “那倒不是。恐怕没有那么明确的意识。不过在这方面,可能大家都隐隐约约察觉了自己在这个集体中分担的位置吧。”青说,“我是个大大咧咧的运动员,赤是个头脑清晰的知识分子,白是个楚楚可怜的花季少女,黑是个机灵搞笑的滑稽演员。而你则是家境优越的英俊少年。”

  作略微沉吟一下。“我一直认为自己是缺少色彩和个xing,空无一物的人。这也许就是我在小团体中的角色。做个空无一物的人。”

  青露出惊讶的表qíng。“我不懂。空无一物的人是怎样的角色?”

  “内里空空的容器。无色的背景。没有明显的缺点,也没有过人之处。这样一种存在说不定正是团体的需要。”

  青摇摇头。“不对。你可不是什么空无一物。谁都没这样想过。你这个人,该怎么说呢,能给别人带来心灵的宁静。”

  “给别人带来心灵的宁静?”作惊讶地反问,“就像电梯里播放的音乐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很难解释清楚,但好像只要有你在,我们就能自然地做回自己。你虽然话不多,但总是脚踏实地,给团体带来宁静的稳定感。就像船上的锚。你不在以后,我们更qiáng烈地感受到这一点。我们还是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存在。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在你离开以后,我们很快就分崩离析了。”

  作无言以对,只好沉默。

  “哎,我们在某种意义上是最完美的组合,就像五根手指一样。”青举起右手,摊开粗壮的指头,“现在我还是常常这样想。我们五个人合力,自然地弥补了各自的不足,毫无保留地拿出最好的部分,慷慨地跟大家分享。那种qíng形在我们的人生中大概不会有第二次了。仅此一次。我觉得就是这样。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家庭,也理所当然地爱他们。不过老实说,哪怕是亲人,我也无法像当时那样,以一腔不掺杂质的纯粹的感qíng对待他们。”

  作沉默不语。青用大手把空纸袋揉成一只硬球,在掌中玩了一会儿。

  “哎,作,我是相信你的。”青说,“相信你对白什么也没gān。想一想其实是理所当然。你不可能gān这种事。”

  作还在考虑该怎么回答,青的口袋里再次响起铃声。《拉斯韦加斯万岁》。青查看后,把手机放回口袋。

  “不好意思。我又得回公司拚命卖车去了。一起走到展销厅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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