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的成绩出类拔萃。似乎没怎么拚命学习,却门门功课都名列前茅。但他并没有自命不凡,而是退后一步,颇为顾及身边人的感受,简直像为自己的聪颖过人感到羞愧一般。只是有身材矮小的人(他的身高最终没超过一米六)常见的那种xing子,一旦作出决断,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不轻易让步。遇上不合qíng理的规则,或是能力上有问题的教师,他常常真心动怒。天生不服输,网球比赛一落败就心qíng不慡。倒不是说败相难看输不起,可话明显少多了。其余四人觉得他这样的急xing子很有意思,常常取笑他。到最后他自己也笑出声来。他父亲是名古屋大学经济学院的教授。
青是橄榄球部的前锋,体格无可挑剔。三年级时做过校队队长。他肩膀宽阔,胸脯厚实,宽额头阔嘴巴,还有个份量十足的鼻头。是个热血球员,身上总是新伤不断。他不太适合踏踏实实的学习,但xing格慡朗,人见人爱。说话时总直视对方双眼,声音洪亮。食量大得惊人,不管什么东西都吃得津津有味。很少说人坏话,能迅速记住别人的名字和长相。别人说话时他虚心倾听,拿手好戏是统筹与协调。他在橄榄球开赛前大声激励结成圆阵的伙伴的qíng形,作至今记忆犹新。
他大吼道:“听好了,接下来我们会赢。对我们来讲,关键是怎样去赢、赢多少分。我们没有输球这个选项。听好了,输球这个选项,我们没有!”
“我们没有!”选手们大声吶喊,在球场上四处散开。
但他们高中的橄榄球队并不qiáng大。青运动能力出众,是个聪明的选手,可整支球队的水平只能说是马马虎虎,经常糙糙败给用奖学金吸引全国各地优秀选手的私立高中qiáng队。然而一旦比赛结束,青却不太介意胜败。“重要的是追求胜利的意志。”他常说,“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不可能所向无敌。既会有胜利,也会有失败。”
“还有遇雨顺延。”爱挖苦人的黑说。
青悲哀地摇摇头。“你把橄榄球跟棒球网球混为一谈了。橄榄球可不会遇雨顺延。”
“下雨也得照样比赛吗?”白惊讶地问。她几乎对所有体育项目都没有兴趣和认知。
“真的哦。”赤一本正经地cha话,“橄榄球比赛不管下多大的雨也不停赛,所以每年都有许多选手在比赛中淹死。”
“多残酷呀!”白说。
“真够傻的,真是的。这种鬼话当然是开玩笑了。”黑不屑地说。
“跑题了。”青说,“我想说,输得高明也是一种运动能力。”
“而且你每天都为此刻苦训练。”黑说。
白五官端正,让人想起古典风格的日本偶人。她体态修长,有模特般的身材。头发又长又美,光润乌黑。她走在路上,擦肩而过的人经常qíng不自禁地回首张望。但她似乎对自己的美貌有点束手无策。是那种一本正经的xing格,很不习惯无端地引人注目。弹一手美妙动听的钢琴,却不肯在陌生人面前炫耀,只有在课外学堂耐心地教孩子们弹钢琴时才显得无比幸福。作从未在其他场合见过白如此心旷神怡的样子。她说,好多孩子也许不适合普通的学习,却拥有音乐天赋,这样埋没未免可惜。然而那家课外学堂只有一架近乎古董的立式钢琴,于是他们五个为了弄到一架新钢琴,热心地开展募捐活动。大伙儿都去打暑期工,还跑到乐器行求助。经过长期努力,终于弄来一架三角大钢琴。那是高三chūn天的事。他们这种踏实的义工活动引起关注,还上了报纸。
白平素沉默寡言,但很喜欢动物,一说起狗儿猫儿,表qíng就陡然一变,谈兴大发。她声称将来的梦想是做个shòu医,可作怎么也想象不出她用锋利的手术刀切开拉布拉多猎犬的肚子,或是将手伸进马肛门的qíng景。如果去念专业学校,当然得进行这种实习。白的父亲在名古屋市区经营一家妇产科医院。
说起黑的容貌,比姿色平平要略高一点,不过表qíng生动,活泼可爱。她身材高大,体态丰满,十六岁时胸部就很大。自立心qiáng,xing格坚韧,说话语速快,脑筋也同样转得快。文科功课成绩优秀,数学和物理却很糟糕。她父亲在名古屋开了一家税务师事务所,看来她根本帮不上忙。作经常帮她做数学作业。黑常说些尖酸挖苦的话,却有种开朗的幽默感,跟她聊天既愉快又刺激。她还是个热心的阅读爱好者,总是手不释卷。
白和黑初中时就同班,早在五个人形成小团体前就很熟悉了。她们俩站在一起时,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富有艺术才华却xing格内敛的出众美人,和聪明伶俐总爱挖苦人的谐星。别具一格又魅力十足的组合。
如此想来,小团体中唯独多崎作没有鲜明的特征与个xing。成绩也就是中等偏上。对学习没有太大兴趣,但上课时总是全神贯注听讲,最起码的预习和复习也从不落下。不知为何从小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就像餐前一定要洗手、饭后必定要刷牙一样。因此虽说从未取得过令人瞩目的成绩,但每门功课都能轻轻松松及格。父母不会有事没事就絮絮叨叨追问学习成绩,也没bī他去念补习学校或给他找家教。
作不讨厌运动,但也没有加入体育社团积极参与活动。时不时地和家人朋友去打打网球滑滑雪,或是去泳池游泳。仅此而已。他五官端正,但无非是(偶尔也有人这么说)“没有明显破绽”罢了。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脸,经常感到难以救药的无聊。对艺术没有浓厚兴趣,也没有这类爱好与特长。相对而言话很少,经常脸红,不善于社jiāo,跟初次见面的人在一起会坐立不安。
硬要举出他的特点的话,就是五个人中他家大概最富有,而且有位姨妈是资深演员,虽然低调却也算家喻户晓。但说到作本人,他并没有能向人夸示的显著鲜明的特质。至少他自己是这样感觉。一切都很中庸。或者说色彩稀薄。
只有一样不知能不能称作爱好:多崎作最爱做的事是眺望火车站。不知是什么原因,从懂事起直到现在,他始终如一地沉迷于火车站。不管是新gān线的超大型车站,还是乡下的单线小站,甚至是纯属实用的货物集散站,只要是火车站就行。有关火车站的一切事物,都qiáng烈地魅惑着他的心。
小时候和大家一样热衷铁道模型,然而真正勾起他兴趣的,不是制作jīng巧的机车头与车厢,不是错综复杂逶迤绵延的铁道线,更不是苦心设计的立体模型,而是像附属品般被搁置一旁的普通车站模型。他喜欢观察列车驶过这样的车站,或是徐徐减速,准确无误地停靠在站台边。想象着乘客熙来攘往的身影,聆听站内广播和发车铃声,浮想站员敏捷利落的身手。现实与空想在脑海中jiāo错混杂,过度的兴奋甚至让他浑身颤抖。可为什么会对火车站如此痴迷,他却无法向周围的人一五一十说清楚。就算能说清,结果也无非是被当成怪孩子。连他自己都推测过:没准自己身上是有些东西不正常。
尽管没有引人注目的个xing与特质,而且每每有追求中庸的倾向,但自己(好像)与周围的人不尽相似,身上有些难说是普通的部分。这种蕴含着矛盾的自我认识,从少年时代起直到三十六岁的今天,在人生中处处给他带来惶惑与迷乱。有时很微妙,有时相对深刻一些、qiáng烈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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