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存在和存续就是目的。”
“大概是。”
沙罗紧紧地眯起眼睛,说:“跟宇宙一样。”
“我不太了解宇宙的事儿。”作说,“但对那时的我们来说,那是很重要的事qíng。我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彼此间发生的特殊的化学变化,就像在风中擦燃火柴不让它熄灭。”
“化学变化?”
“偶然发生的场的力量。再也不会重现的东西。”
“就像宇宙大爆炸?”
“我也不太了解宇宙大爆炸的事儿。”作说。
沙罗啜了一口莫吉托,从几个角度观察薄荷叶的形状,然后说:
“哎,我说呀,我一直念私立女校,老实说,对公立学校里那种男女混合的小团体没什么了解。想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样子。你们五个人,为了让那个共同体有序地存续下来,竭尽所能把它弄成一个禁yù的东西。可以这么理解吗?”
“不清楚禁yù这个词是不是恰当。我觉得好像没那么夸张。但我们的确很注意,努力不把异xing关系带进来。”
“可是没有明确地说出口。”沙罗说。
作点点头。“没有明说。没有规则手册之类的东西。”
“那你自己呢?整天待在一块儿,有没有对白和黑动过心?听你一说,觉得她们俩都很有魅力呢。”
“那两个女孩真的很有魅力,哪一个都是。要说没动过心,那是说瞎话。但我尽量不去想她们两个。”
“是尽量吗?”
“是尽量。”作回答道,觉得脸颊又开始涨红,“没办法不想的时候,我就把她们俩放在一起想。”
“把两个人放在一起想?”
作略微停顿,寻找合适的措辞。“我也解释不清楚。该怎么说呢,就是当作一种虚拟的存在。一种没有ròu体的观念xing的存在。”
沙罗钦佩地哼了几声,然后想了想这个问题。似乎要说什么,又改了主意,将嘴巴抿成一条直线。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
“你高中一毕业就考进东京的大学,离开了名古屋,是吧?”
“是呀。”作说道,“自那以来一直生活在东京。”
“另外四个人怎么样了?”
“除了我,他们四个都考进了当地的大学。赤考进了名古屋大学经济学院,就是他父亲当教授的那个学院。黑考进了一所英文系很出名的私立女大。青拿到推荐,进了一家以橄榄球著称的名牌私立大学的商学院。白最终被身边的人说服,放弃报考shòu医学校,进了音乐大学钢琴系。每个人上的学校都在可以从家去上学的范围内。只有我一个人考进了东京的工科大学。”
“你怎么想到要离家去东京呢?”
“很简单。因为以‘车站建筑第一权威’著称的教授就在那所大学。车站建筑很特殊,跟普通建筑的建造方法不一样,就算考进普通工科大学学习土木工程也没什么实际用处。得跟着专家学习才行。”
“限定目的,能使人生变得简洁。”沙罗说。
作也同意这个说法。
她又问道:“那么,他们四个人留在名古屋,是不愿看到那个美丽的共同体就此解散吗?”
“三年级时,我们五个曾经讨论将来的去向。除我之外的四个人都说打算留在名古屋,念当地的大学。没有明说,但他们这么做显然是不想让小团体解散。”
以赤的成绩,哪怕是东京大学也旨定能轻轻松松考上,父母和老师也拚命劝他这么做。青也是,凭他的运动能力,准能被推荐到闻名全国的学校。黑的xing格适合大城市更讲究、更有知xing刺激的自由生活,本该考到东京的私立大学去。名古屋固然是大城市,但淡到文化方面,跟东京相比,不可否认有点大型地方城市的印象。可是他们偏偏都选择留在名古屋。每个人都把要读的大学降低了一级。大概只有白一个人,就算没有小团体的存在,从一开始也没打算离开名古屋。她不是那种积极地要走出去寻求刺激的类型。
“你打算怎么办?他们问我时,我回答说还没定下来。可那个时候我其实已经下决心到东京念大学了。如果可能,我当然也想留在名古屋,在当地考进一所说得过去的大学,马马虎虎对付着念书,跟大家亲亲热热待在一块儿。在各种意义上这么做更轻松,家里也希望我这样做。他们暗中期待我大学毕业后继承父亲经营的公司。但我明白,要是不去东京,今后大概会懊悔。无论如何,我就是想进那位教授的研究会。”
“这样啊。”沙罗说,“于是你去了东京,那其余的人又是怎么想这件事?”
“我当然不知道大家的[真实]想法。不过我猜他们大概很失望。因为我的离开,五个人之间最初的那种一体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化学反应也消失了。”
“要不然就是变成了xing质不同的东西。我当然是说,或多或少。”
然而他们得知作的决心己定,没有表示挽留,反倒是鼓励他。东京嘛,坐新gān线也就一个半小时,不是随时都可以回来吗。况且第一志愿也未必就能录取。他们半开玩笑地说。当真要考上那所大学,作必须前所未有地——不,几乎是生来头一次——刻苦用功才成。
“那么,高中毕业后,那个五人团体经历了怎样的演变?”沙罗问道。
“一开始非常顺利。chūn秋两季的连休、暑假,还有元旦假期,只要大学一放假,我就立刻赶回名古屋,尽量跟大伙儿待得久一点。我们和以前一样亲密。”
作回乡期间,也是因为久别重逢,大家总有谈不完的话题。他们在作离开后便四个人行动。然而只要作一回乡,就快复原先的五人制(有人因事到不齐时,自然会变成三人或四人)。留在当地的四个人像时间从不曾间断一般,自然地接纳了作。至少作没有气氛有微妙的不同呀、产生了ròu眼看不见的隔阂之类的感觉。他为此高兴,所以并不在意自己在东京一个朋友都没有。
沙罗眯起眼睛盯着作,问:“你在东京连一个朋友也没jiāo吗?”
“我没有顺利地jiāo到朋友。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作说,“我原本就不擅长社jiāo,但也不是躲在家里闭门不出。我生来还是头一回单独生活,想gān什么就gān什么,日子过得相当愉快。东京这地方铁路网密布,车站不计其数,单是一个个看过来就费了好多时间。我跑到各种各样的车站,调查它们的结构,画简单的素描,把注意到的事qíng记在笔记本上。”
“好像很开心嘛。”沙罗说。
然而大学里的日子并不算有趣。通识课程中很少有专业领域的内容,大部分课程平庸乏味。但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考进大学,作几乎门门功课都去听,还热心地学德语和法语,跑到英语会话练习室学习。自己适合学语言也是个新发现。然而他在周围没有遇到一个能引起兴趣的人。与高中时代邂逅的多姿多彩、令人激qíng洋溢的四位男女相比,人人看去都缺乏活力,呆板又缺少个xing。一次也没遇到渴望深jiāo、能多说说话的人,所以在东京大部分时间都是孤身度过的。拜其所赐,倒比从前多读了很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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