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说过,你们雇佣了能gān的调查员,对我进行过彻底的调查。你们甚至查明了我改写过深田绘里子的作品。对我的私生活也相当了解。所以,那位调查员知道我和安田恭子的关系,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是啊,我们的确雇了能gān的调查员,他对您进行了细致的调查。
弄不好他已经掌握了您和那位安田女士的关系,就像您说的那样。但是,就算有这样的讯息,也没送到我这里来。”
“我和这位叫安田恭子的女人jiāo往过。”天吾说,“每个星期跟她见一次面。暗暗地,秘密地。因为她有家庭。可是,忽然有一天,她什么话也没说,就从我面前消失了。”
牛河用擦拭过镜片的手帕轻轻擦去鼻头的汗水。“所以您就认为,这位已婚女子的失踪,和我们有某种形式的关联。是吗?”
“也许是你们把她和我幽会的事,告诉了她丈夫。”
牛河不知所措似的撅起嘴。“可是,我们到底为什么非gān这种事不可?”
天吾攥紧了搁在膝头的双手。“上次你在电话里说的话,总让我放不下心。”
“我到底说了什么话?”
“超过一定的年龄之后,所谓人生,无非是一个不断丧失的过程而已。宝贵的东西,便会像梳子豁了齿一样从手中滑落下去。你所爱的人就会一个接着一个,从身旁悄然消逝。就是这样的内容。您还记得吧?”
“嗯,我当然记得。的确,上次我说过这些话。可是川奈先生,我那么说只不过是泛泛而论。我只是针对上了年纪的悲凉与严峻坦陈自己的意见,根本不是针对那位安田什么女士说的。”
“可是在我听来,那就像对我的警告。”
牛河用力地连连摇头。“没有的事。哪里是什么警告,只是我的一点浅见。关于安田女士,我发誓,我真的一无所知。这位女士失踪了吗?”
天吾继续说道:“您还说过这样的话。说如果我不听从你们,可能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好的影响。”
“嗯,我的确说过这话。”
“这不也是警告吗?”
牛河将手帕收进上衣口袋,叹了一口气。“的确,听上去也许像警告,但那也只是泛泛之论呀。我说川奈先生,我对那位安田女士可是一无所知。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我对诸位神明发誓。”
天吾再次观察牛河的脸。这家伙也许真的对安田恭子一无所知。
他脸上浮现的困惑,怎么看都像是真的。然而,就算他一无所知,也不等于他们什么都没gān过。说不定只是这个家伙没被告知。
“川奈先生,也许是我多嘴——和有夫之妇发生关系,可是件危险的事。您是位年轻健康的单身男子。就是不去冒这个风险,单身的年轻姑娘不是也有很多嘛。”牛河说着,灵巧地用舌头把嘴角的面包屑舔去。
天吾默默地看着牛河。
牛河说:“当然,男女之qíng这东西,用道理是没办法讲清楚的。
一夫一妻制也存在许多矛盾。我这话说到底还是一片好心——假如那位女子离您而去,您还是索xing由她去的好。我想对您说,世上也有一类事,不知qíng反而更好。比如说您母亲的事也是这样。知道了真相,反倒会伤害您。而且,一旦知道了真相,就得对它承担起责任来。”
天吾皱起眉,一时间屏住呼吸。“关于我母亲,您是知道什么喽?”
牛河轻轻舔了舔嘴唇。“嗯,我略有所知。关于这件事,调查员做过十分细致的调查。如果您想知道,我们可以把关于您母亲的讯息全jiāo给您。据我了解,您大概是在对母亲一无所知的状态下长大的。
只是,其中说不定也包括一些不算愉快的讯息。”
“牛河先生。”天吾说着,把椅子往后拖开,站起来,“你请回吧。
我已经不想和你说话了。而且从今往后,请你再也别在我眼前露面了。
不管我会受到什么伤害,也比跟你作jiāo易要好。我不要什么资助金,也不要安全保障。我只有一个希望,就是再也不要见到你。”
牛河完全没有反应。他大概被人说过许多更厉害的话。他的眼睛深处甚至浮现出类似微笑的淡淡光芒。
“很好。”牛河说,“总之,能听到您的答复太好了。答复是不。
提议遭到了拒绝。清晰易懂。我会如实向上面汇报,因为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跑腿的。何况,也不一定因为答复是不,马上就会遇到危险。
我只不过是告诉您,说不定会遇到。也可能会平安无事。要是那样就太好啦。不不,我不是说假话,是真心这么想的。因为我对您很有好感。不过您大概不愿让我抱有好感吧。这个嘛,也是没办法的事。一个跑来说一通莫名其妙的话的莫名其妙的人。就连模样,您瞧,也不成体统。从来就不是那种招人喜爱的类型。可是我对您——您也许会觉得讨厌——倒是有好感。非常希望您能平平安安、早日成功。”
牛河说着,注视着自己的十根手指。那手指又粗又短。他把两手翻来覆去,然后站起来。
“我该告辞了。对了,我在您眼前露面,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呃,我会尽量按照川奈先生的希望去努力。祝您好运。再见。”
牛河拿起放在一旁椅子上的旧皮包,消失在餐厅的人群中。他走过去时,路上的男生女生都自然地避让到两边,空出一条路。就像村里的小孩逃避可怕的人贩子一样。
天吾用补习学校大厅里的公用电话,往自己家里打了个电话。他打算在铃声响过三次后便挂断,然而在响第二声时,深绘里就拿起了听筒。
“不是说好了,铃声先响三下,然后再拨一次吗?”天吾有气无力地说。
“我忘了。”深绘里无所谓似的回答。
“你说过要记住不忘的。”
“我重来一遍吗。”深绘里问。
“不,不用重来了。反正你已经接了电话。我不在家时,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没有电话来过,也没有人来过。”
“那就好。我下班了,现在往回赶。”
“刚才飞来一只好大的乌鸦,在窗外叫。”深绘里说。
“那只乌鸦每天一到傍晚就要来,你别管它。就像礼节xing的访问。
我大概七点前就可以到家了。”
“你最好快一点。”
“为什么?”天吾问。
“小小人在闹腾。”
“小小人在闹腾。”天吾把对方的话重复了一遍,“你是说在我家里闹腾吗?”
“不对。是在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
“可是你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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