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Q84BOOK2_村上春树【完结】(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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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也主动接受。处死的方法必须残忍而血腥。而且这样被杀,对为王者是极大的荣誉。为什么王非被处死不可?因为在那个时代,所谓王,就是代表人民‘聆听声音之人’。这样的人主动成为联结他们和我们的通道。而经过一定时期后,将这个‘聆听声音者’处死,对共同体而言是一项不可缺的工作。这样做是为了很好地维持生活在世间的人的意识和小小人发挥的力量之间的平衡。在古代世界里,所谓统治和聆听神的声音是同义的。当然,这样的制度不知何时遭到废止,王不再被处死,王位成为世俗的、世袭的东西。就这样,人们不再聆听声音了。”

  青豆无意识地将举在空中的右手忽而张开忽而合拢,听着男人说话。

  男人继续说:“迄今为止,人们用各种各样的名字来称呼他们,而在大多数qíng况下,他们却没有名称。他们仅仅是存在着。小小人这个名称只是个方便的称呼罢了。当时我还很小的女儿管他们叫‘小矮人’。是她把他们领来的。我把名称改成了‘小小人’,因为这样更容易上口。”

  “于是你就成了王。”

  男人猛烈地从鼻孔吸入空气,在肺里存了一会儿,再缓缓吐出。

  “不是王,是成了‘聆听声音之人’。”

  “而且你现在渴求被残酷地处死。”

  “不,不必是残酷地处死。现在是一九八四年,这里是大都市的中心。不需要太血腥。只要痛快地夺去xing命就行。”

  青豆摇摇头松弛全身肌ròu。针尖依然对准后颈那一点,但要杀死这个男人的念头却怎么也涌不上来。

  青豆说:“到现在为止,你qiángjian了许多幼女。十岁上下的小女孩。”

  “的确如此。”男人答道,“从一般的概念出发,要这样去理解,我也无可奈何。如果通过世俗的法律来看,我就是个罪犯,因为我和尚未成熟的女xing进行ròu体的jiāo合。尽管那并不是我刻意追求的。”

  青豆只是大口喘气,不知该如何让体内剧烈的感qíng对流镇定下来,她面孔扭曲,左手和右手似乎在希求不同的事物。

  “希望你夺去我的xing命。”男人说,“不管是哪一层意义上,我都不该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了保持世界的平衡,我是个应该被抹杀的人。”

  “如果杀了你,以后会怎样呢?”

  “小小人会失去聆听声音的人。因为我的继承人还不存在。”

  “这种话怎么能令人信服?”青豆像是从唇间吐出去那样说,“你也许只是个寻找冠冕堂皇的借口,将自己的肮脏行径正当化的xing变态。

  根本不存在什么小小人,也不存在神的声音,更没有什么恩宠。说不定你只是一个世上要多少就有多少的、假冒先知和宗教家的卑劣骗子罢了。”

  “那里有座台钟。”男人头也不抬地说,“就在右边的矮柜上。”

  青豆向右望去,那里有一个高及腰部的曲面矮柜,放着一座大理石台钟。看上去显得相当沉重。

  “你看着它,目光不要移开。”

  青豆听从吩咐,扭着头注视那座台钟。她感觉在自己的手指下,男人全身的肌ròu就像石头一般,绷得紧紧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巨大力量。然后,与这种力量呼应,台钟升起了大约五厘米,像犹豫不决般微微颤动,悬在空中,悬了大概有十秒。然后肌ròu忽然丧失力量,台钟发出沉闷的声响,落在了矮柜上。就像忽然想起地球原来是有引力的。

  男人花了好长时间,吐出疲惫的气息。

  “哪怕是这么一件小事,也需要很大的力气。”他将体内所存的空气全部吐出之后,说,“几乎会减寿。不过,你看明白了吧。我至少不是个卑劣的骗子。”

  青豆没有回答。男人做着深呼吸,恢复体力。台钟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似的,依旧在矮柜上铭刻着时间,只是位置稍微偏斜了。在秒针转动一圈之间,青豆始终注视着它。

  “你拥有特别的能力。”青豆声音gān涩地说。

  “就像你看到的。”

  “就像在《卡拉马佐夫兄弟》里,有魔鬼和基督的故事。”青豆说,“基督正在旷野里严格修炼,魔鬼要求他显示奇迹,要他将石头变成面包。但是基督拒绝了。因为奇迹是魔鬼的诱惑。”

  “我知道。我也读过《卡拉马佐夫兄弟》。不错,就像你说的那样,这种花哨的卖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我必须在有限的时间之内赢得你的认可,这才做给你看。”

  青豆沉默不语。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男人说,“善恶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而是不断改变所处的场所和立场。一个善,在下一瞬间也许就转换成了恶,反之亦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描写的,正是这样一个世界。重要的是,要维持转换不停的善与恶的平衡。一旦向某一方过度倾斜,就会难以维持现实中的道德。对了,平衡本身就是善。我为了保持平衡必须死去,便是基于这样的意义。”

  “我感觉不到有杀你的必要。”青豆gān脆地说,“也许你知道了,我来这里是打算杀你。我不能允许你这样的人活下去,准备无论如何都要把你从这个世界上抹杀。但现在我不打算这么做了。你目前处于异常的痛苦中,我能理解那痛苦的程度。你就该饱尝痛苦的折磨,体无完肤地死去。我不愿亲手赋予你宁静的死亡。”

  男人脸朝下趴着,微微点头,说:“如果你杀了我,我的人大概会对你穷追不合。他们是一群疯狂的信徒,拥有qiáng大而执拗的力量。

  如果没有了我,教团恐怕会失去向心力。但体系这东西一旦形成,就会拥有自己的生命。”

  青豆听着男人趴着说话。

  “我gān了对不起你朋友的事。”男人说。

  “我朋友?”

  “就是那个戴着手铐的女友。她叫什么来着?”

  静谧出其不意地降临青豆的心中。那里已经不再有争执,只是笼罩着凝重的沉默。

  “中野亚由美。”青豆说。

  “真不幸。”

  “那是你gān的?”青豆冷冰冰地问,“是你杀了亚由美?”

  “不,不是。不是我杀的。”

  “但是你知道什么。亚由美是被谁杀害的?”

  “调查员调查了这件事。”男人说,“是谁杀的没查出来。查清楚的,只是你那位女警官朋友在一家宾馆里,被什么人勒死了。”

  青豆的右手再次攥紧。“可是你说了,‘我gān了对不起你朋友的事。’’’“我是说,我没能阻止这件事。不管是谁杀了她。事物总是最脆弱的部分先受到攻击。就像láng总是挑选羊群中最弱的一头追逐。”

  “你的意思是说,亚由美是我身上最脆弱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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