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_村上春树【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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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又叫着:“喂!阿绿!不快点来吃会冷掉唷!”

  “喂!你从以前讲话就是这种方式吗?”阿绿对那声音置若罔闻。

  “我想是吧!没特别去注意。”我答道。这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说我讲话的方式与众不同。

  沉思了一会,她笑着站起来,回自己的座位去。后来当我经过他们那张桌子时,阿绿向我招了招手,其余三个人只稍稍看了我一眼。

  星期三。到了十二点阿绿仍未出现。我原先是打算一直喝啤酒等她来的,但因为餐厅里的人愈来愈多,没奈何我只得先点来吃了。十二点三十五分餐毕,仍不见她人。我于是付了帐,走出店外,在对面一座小神社的石阶上坐下来,一边醒酒一边等她,但她始终没来。我只得回学校的图书馆去念书,接着上两点的德文课。

  下了课,我到学生课去翻上课人数登记表,在“戏剧史第二部”的班上找到她的名字,叫阿绿的学生只有一个小林绿,然后我又翻了学生资料卡,从六九年度入学的当中找到了“小林绿”,记下她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她住在丰岛区自个家里。

  于是我到公共电话亭去拨了电话。

  “喂!小林书店。”是个男人的声音。小林书店?

  “对不起,请问阿绿在吗?”我问道。

  “不在,她现在不在家。”对方说道。

  “请问是不是到学校去了?”

  “嗯……大概是去医院吧!请问您贵姓?”

  我并没有报上姓名,只道了声谢就把电话挂了。医院?难道她受伤或生病了?

  可是从男人的声音中感觉不出有什么异常的紧张。嗯……大概是去医院吧!那口气听起来彷佛医院是生活的一部分似的。说来相当轻松,就好比说去鱼店买鱼一样。

  我只想了一会,就觉得太累了,不想再往下想。便回宿舍去瘫在chuáng上把那本向永泽借的约瑟夫。康拉德的“纪姆伯爵”看完。之后就拿去还他。

  永泽正要起身去吃饭,我也就跟着到餐厅去了。

  我问他外jiāo部的考试考得如何。第二次外jiāo部特级考试在八月中举行。

  “普通啦!”永泽若无其事地答道。“那种题目随便考考就过了。什么团体讨论、面试的,跟向女人求爱没两样。”

  “那就太简单了嘛!”我说。“什么时候会放榜呀?”

  “十月初。如果考上了,就请你吃大餐。”

  “喂!第二次外jiāo部特级考试是怎么回事呀?都是像你这样的人去考的吗?”

  “那儿话?大都是些呆子。不是呆子就是变态的。想做官的人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垃圾。

  我可没骗你唷!他们连字都不太认得呢!”

  “那你为什么还要进外jiāo都?”

  “有很多原因。”永泽说道。“像我喜欢被派到国外去呀!还有很多,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想试试自己的能力。既然要试,当然就要到最大的场面去试罗!那也就是国家机关,我想试试在这么一个既蠢又大的政府机关里,自己究竟能爬到多高,能握有多大的权力。懂吗?”

  “听起来好像是游戏。”

  “是啊!是像游戏没错。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权力yù、物质yù的。我是说真的。我也许是既没用又任xing,但也并不严重。可以说是无私无yù的人。有的只是一点好奇心。想在这个大而冷酷的世界上试一试自己的能力而已。”

  “这么说你也没有理想罗?”

  “当然没有。”他说。“人生不需要有理想,需要的是行动规范。”

  “可是,也有很多人的人生并不是这样子的。”我说。

  “你不喜欢我这种人生吗?”

  “少来了!”我说。“没什么喜不喜欢的。你看!我又不念东大,又不能随心所yù地和女人睡觉,口才又不好。既没有人会看重我,又没有女朋友。念那种二流私立大学的文学院,将来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我还能说些什么?”

  “那你羡慕我的人生吗?”

  “不羡慕。”我说。“因为我太习惯当我自己了。而且老实说,我对东大、对外jiāo部都没兴趣。我只羡慕你有一个像初美那么好的女朋友。”

  沈默了一会,他继续把饭吃完。

  “喂!渡边!”饭后,永泽对我说道。“我总觉得再过十年或二十年以后,我们还会在某个地方碰上的。而且会以某种形式互相牵连。”

  “你说得好像狄更斯的小说一样。”我笑道。

  “是吗?”他也笑了。“不过我的预感通常很准唷!”

  吃过饭后,我和永泽又到附近的酒吧去喝酒。在那儿喝到九点多。

  “喂!永泽!你所谓的人生的行动规范,指的到底是什么呀?”我问道。

  “你一定会笑的。”他说。

  “不会啦!”我说。

  “就是当个绅士。”

  我虽然没笑出来,但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所谓绅士,就是平常所说的绅士吗?”

  “是呀!正是那种绅士。”他说。

  “什么叫做当个绅士呢?能不能告诉我它的定义呀?”

  “绅士就是做自己该做的,而不是做自己想做的。”

  “我还不曾见过像你这么怪的人哩!”我说。

  “我也不曾见过像你这么严肃的人哩!”说罢,他便付了全部的帐。

  过了一个礼拜,“戏剧史第二部”的教室里依然不见小林绿的人影。我迅速地环视教室一周,确定她没来以后,便在第一排的老位子坐下,赶在教授到来之前给直子写信。我写了些暑假旅行的事。写我走过的路、经过的城镇、邂逅的人们。我告诉她,一到晚上我就非常想她。自从不能相见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需要她。我说“尽管学校的课极其无聊,但我仍旧秉着自我训练的心qíng照常上课读书。自从你走了,我不管做什么都觉得兴味索然。我只希望能再见你一面,再慢慢地谈。可能的话,我想到你现在住的疗养院去找你,能和你聚在一块越久越好。但不知是否可能?能够的话,我更希望能像从前一样,两个人并肩散步。

  这么说也许太麻烦你了,但真的希望你能回信给我,不论是多短的信都好。”

  光写这些,就写了四张信纸。我将它叠得漂漂亮亮的,然后装进准备好的信封里,再写上直子老家的地址。

  随后,一个一脸忧郁的小个头教授走进教室,开始点名,跟着又用手帕拭去额头的汗。

  他的脚不大好,总是拄着一支金属制的手杖。“戏剧史第二部”这堂课虽不挺有趣,但总算教得还不错,颇有听的价值。照旧说过天气很热的招呼话后,他便谈起在由里皮底斯的剧本中,戴伍斯。艾克斯。马奇那这个角色来了。接着他又谈到由里皮底斯所写的神和艾斯鸠罗斯、索佛克列斯的不同之处。过了十五分钟,教室的门板被打开,阿绿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运动衫和一条rǔ白的棉裤,戴着和上回一样的太阳眼镜。她向教授微微一笑,表示歉意之后,便在我身旁坐下。然后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递还给我。笔记本里还夹着一张纸条,上头写着:“星期三真对不起,你生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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