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_村上春树【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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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己就从不曾做过像这样的一顿大餐哩!”我说。

  “这算什么大餐嘛!”阿绿背对着我说。“我昨天太忙,没时间去买菜,只就着冰箱里现有的东西凑着做而已。所以呀,你千万别客气。真的!而且我们家喜欢请客。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一家族的人基本上都很喜欢请客。喜欢得要命哩!倒不是说我们家的人与众不同,特别的亲切;也不是想藉此赢得大家的好评,反正只要有客人来,就一定非请不可。不知道是幸或不幸,全家人刚巧都是这种个xing。像我父亲自己几乎是滴酒不沾,可是我们家里放了好多酒,你知道为什么吗?就是为了请客嘛!所以啤酒尽管喝好了,别客气!”

  “谢谢!”我说。

  这时,我突然想起放在楼下的水仙花。记得刚才脱鞋的时候就顺手搁在一旁了。我于是又下楼将躺在一片微之中的水仙花拿上来。阿绿从碗柜中拿出一个瘦长的玻璃瓶,把水仙花放进去。

  “我最喜欢水仙花了。”阿绿说道。“上高中时有一回参加文化祭,我还唱了『七朵水仙』呢!你听过吗?『七朵水仙』?”

  “当然听过呀!”

  “从前在民歌俱乐部时唱过的。还弹吉他伴奏呢!”

  说着,她便一面哼着“七朵水仙”,一面把菜倒进盘子里去。

  阿绿的菜远比我想像的要丰盛得多了。醋渍竹荚鱼、厚片蛋皮、一个自己做的鱼西京渍、再加上煮茄子、菜汤、玉蕈饭,饭上头还遍撒了芝麻和huáng萝卜gān。

  完全是关西式的清淡口味。

  “真好吃!”我佩服极了。

  “渡边,老实说你有点意外吧?看起来并不怎么样?对不?”

  “可以这么说。”我实话实说。

  “你是关西人,应该蛮喜欢清淡的口味吧?”

  “为了我才特别做的呀?”

  “才不呢!再怎么样,我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呀!是因为我们一直吃的就是这种口味啦!”

  “你父亲或母亲是关西人吗?”

  “不是,我父亲是东京人,母亲是福岛人。我们家族里没有一个关西人。都是东京和北关东一带的。”

  “你这么说我就不懂了。”我说。“那你怎么会做这么有模有样又正统的关西菜呢?有人教你的?”

  “唉!说来话长罗!”她咬了口蛋皮。跟着说道:“我母亲非常厌恶做家事,凡是叫家事的,她一概不做,也几乎不烧饭吃。而且我们又是做生意的,一忙起来就随便吃,今天从外头叫菜进来吃,明天到ròu店去买现成的炸ròu饼吃。从小我就非常不喜欢这样,但不喜欢归不喜欢,我还是无可奈何。所以只好一次做三天份的咖哩放着每天吃了,直到有一天,那时我念初中三年级吧?我就下定决心要好好地做菜吃,我于是到新宿的纪伊国屋去把最高级料理的烹饪书给买了回来,一字不差地完全照着做。包括选砧板、磨菜刀、杀鱼、削木鱼等等所有的一切。因为写书的人是关西人,所以我的菜也全都是关西菜了。”

  “那今天做的这些菜,都是从书上学来的?”我惊道。

  “后来我存钱,去吃了几次正统的怀石料理,就把味道给记住了。我的直觉很灵的。尽管没什么逻辑概念。”

  “你真的很行呢!无师自通。”

  “当时很苦哩!”阿绿叹道。“因为家里的人对做菜是既不了解也不关心。根本不给钱买一把好菜刀或是锅子什么的,说是现有的就很不错了。开什么玩笑嘛!那种又薄又钝的刀子能杀鱼吗?我这么一说,他们又答说『那就别杀嘛!』我有什么办法?只好赶紧存钱买利刀、锅子、杓子了。喂!你相信吗?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会拼死命一点一滴地存钱买杓子、磨刀石、锅子。而我身边的朋友有了钱就可以去买漂亮的衣服、鞋子什么的。很可怜吧?”

  一面喝汤,我一面点头。

  “高一的时候,我好想要有一个煎蛋锅。就是那种细细长长、可以做蛋皮的铜锅。结果我便拿原本打算用来买胸罩的钱买了锅子。可真够惨的,害得我连续三个月都戴同一个胸罩哩!你相信吗?晚上洗一洗,然后拚命地弄gān它,早上再戴出门去。没gān的话可真是可怜哪!这世上再没有比戴一件还有些冷的胸罩更可怜的了。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呢!而且想起来都是为了那个锅子。”

  “说的也是。”我笑道。

  “所以当我母亲过世时,我还真松了口气!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她,可是从此以后,我就可以随心所yù地花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了。现在我做菜的道具可说是一应俱全!因为我父亲从不过问家里的支出状况。”

  “你母亲什么时候过世的?”

  “两年前。”她简短地答道。“是瘤。脑瘤。住院住了一年半,吃足了苦头,后来整个人变得傻傻的,只靠药物维持生命,但仍旧没死,最后几乎可说是安乐死哩!该怎么说呀!

  那算是死得很惨吧!她本人痛苦,大家也跟着累得要死,家里也用尽所有的积蓄。打一次针要两万块钱,又要帮忙照料这个那个的。我也因为照顾她,没办法好好看书,才当了重考生,三波四折的。而且……”她yù言又止,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越说越难过了。怎么会说到这儿来的?”

  “从胸罩开始说起的吧!”我说。

  “喂!蛋皮呀!你可得吃唷!”阿绿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把自己的一份吃下后,肚子就很撑了。阿绿吃的没有我多。她说一边做菜,自己也一边跟着饱了起来。吃过饭,她收了碗筷,擦了桌子,不知从哪儿拿来一包万宝路,用火柴点了一根抽。然后又将cha着水仙花的玻璃瓶捧在手上,端详了好一会儿。

  “cha在这儿好看吧!”阿绿说道。“好像不需要再移到花瓶里去了。这样看起来,会让人有种错觉,以为是才刚从河边摘了水仙回来,顺手就cha在玻璃瓶里呢!”

  “是从大冢车站前的河边摘来的。”我说。

  阿绿咯咯地笑了起来。“你真是个怪人呀!可以板着脸开玩笑。”

  阿绿托着腮,将抽剩的半支菸倏地丢进菸灰缸,然后用力地将它捻熄。被烟给薰了似的,她揉了揉眼睛。

  “女孩子捻菸的动作要更高雅才是呀!”我说。“你那样像个樵妇。不要qiáng去捻熄它,要从旁边慢慢地捻。这样才不会弄得脏兮兮的。像你那样就太难看了。还有,无论如何,烟不能从鼻子出来。另外,一般女孩子和男人一块儿吃饭时,大概也不会聊什么三个月都穿同一件胸罩的事吧!”

  “我是樵妇呀!”阿绿搔搔鼻子说道。“再怎么样也高尚不起来。有时候会故意开开玩笑装模作样的,可是骨子里就是学不来。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万宝路也不是女孩子抽的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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