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_村上春树【完结】(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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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我会写信给直子,我在信中只写美好和愉快的事物。关于糙的香味、舒畅的chūn风、月光、电影、喜欢的歌、感动的书之类。当我重谛那些内容时,我自己也觉得安慰。我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何等美好的世界中啊:于是我写了好几封这样的信。然而直子或玲子都没回信给我。

  我在做兼职的餐厅认识一个叫伊东的打工学生。和我同年,我们时常在一起聊天。他在美术大学念油画系,为人老实,沈默寡言,我们认识了一段时间才开始jiāo谈的。我们放工后,到附近的咖啡室喝喝啤酒,天南地北地聊。他喜欢看书听音乐,我们通常都聊这些。伊东长得硕长俊秀,对于当时的美术大学男生来说,他的头发算短了,而且衣著清洁。他说得不多,但有正当嗜好和想法。喜欢法国小说,偏爱乔治巴泰尔和波里斯维安的作品,音乐方面则常听莫札特和拉维尔。他和我一样,正在寻找在这方面烹气相投的朋友。

  他曾招待我去他自己的寓所。位于井之头公园后面的别致平房公寓,屋里放满画材和画框。我说我想看看他的画。他说不好意思,画得不好,不想让我看。我们喝看他从他父亲那里伦愉带来的芝华士威士忌,用炭炉烤鱼吃,听卡沙德修斯演奏莫札特的钢琴协奏曲。

  他出生于长崎,把qíng人留在故乡出到东京来念书。每次回去长崎都会跟她上chuáng,不知何故最近相处得不太融洽,他说。

  “你也多少了解女孩子啦。”他说。“女孩子到了二十或二十一时。突然开始具体地考虑许多事qíng,变得非常现实了。以前觉得她很可爱,现在看起来既庸俗又忧郁了。一见到我,通常亲热之后,就会问我大学毕业后怎么打算。”

  “你打算怎样?”我也问。

  他一边啃鱼一边摇头。“我能怎样打算?没得打算呀,油画系的学生。如果考虑前途的话,谁也不会念油画了。因为读完油画系出来的人,连饭也没得吃。于是她叫我回长崎当美术老师。她准备当英语教师哪。哀哉!”

  “你已经不那么爱她了,是不?”

  “大概是吧。”伊东承认了。“何况我根本不想当什么美术老师:我不想像猴子般教那些吵吵闹闹又没教养的中学生昼昼,然后这样终了一生。”

  “为了双方看想。是不是跟地分手比较好?”我说。

  “我也这样想,可是说不出口呀。我觉得对不起她。因为她认定要跟我结婚。如果对她说我们分手吧,我已经不受你了之类的话,实在说不出来。”

  我们不加冰块,gān喝芝华士威士忌。吃完烤鱼,就把huáng瓜和西芹菜切细,沾味当来吃。

  吃huáng瓜时发出删删声,令我想起阿绿的父亲。接看想到失去阿绿,我的生活变得何等无味可厌,不由难过起来,不知不觉间,原来她的存在已在我心中逐渐膨胀。

  “你有没有qíng人?”伊东问。

  我作个深呼吸才答说:“有是有的,但有一些隐qíng,她现在离我很远。”

  “可是心灵相通,是不?”

  “但愿如此。若不这样想就没得救了。”我半开玩笑地说。伊东很平静地说起莫札特的长处。就如乡下人熟知山路一样,他也熟知莫札特音乐的jīng华所在。他说他父亲很喜欢莫札特,所以他从二岁起就听了。我对古典音乐所知并不详细,但是一边听他解释“这个部分”、“怎样?这里”之类,一边倾听莫札特的协奏曲时,的确觉得心平气和起来。这是很久已没有的感觉。我们望看俘在井之头公园上空的上弦月,喝完最后一滴芝华士威士忌。美味无比的酒。

  伊东叫我留下来过夜,我以有事婉拒了他。谢谢他的威士忌之后,九点以前离开他的公寓,回家的路上打电话给阿绿。稀罕地,阿绿亲自接电话。

  “对不起。现在不想跟你讲话。”阿绿说。

  “我知道,因为听过好多次了。可是,我不想就这样结束我和你的关系,你真的是我少数的朋友之一,不能见你真的好难受。我几时才能跟你说话?至少应该告诉我这个吧!”

  “到了适当时候。我会主动找你的。”

  “你好吗?”我问。

  “还好。”她说,然后挂断电话。

  五月中旬,玲子寄来一封信。

  “谢谢你定时来信。直子欢欢喜喜地读了,我也借来看了。我看你的信,不介意吧曰抱歉好久没写信给你了。老贺说,我也有疲倦的倾向,而且没什么好消息可说的。直子的qíng形不太好。前些时候,直子的母亲从神户来,和我、直子、专科医生四个人一起jiāo谈了许多,最后达成协议,暂时把她转去专科医院进行集中治疗,看看结果再回来这里。直子也希望留在这里治病,我也舍不得和地分开,而且担心她。可是坦白地说,在这里逐渐不容易控制她了。平时没什么事,但她经常qíng绪很不稳定,那种时候我们不能离开她半步,因为不晓得会发生什么。直子有严重的幻听,她把一切关闭起来,钻入自己的牛角尖。

  因此我也认为直子暂时进去适当的医院接受治疗是最好的事。虽然遗憾,但没办法。就如以前告诉过你的,耐心等待最要紧。不要放弃希望,把纠缠的线团逐一解开。不管事态看起来如何绝望,一定可以找到线头的。周围纵然黑暗,只好静观其变,等候眼睛适应那种黑暗了。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直子应该移送到那间医院去了。联络得太迟,我也觉得抱歉,可是许多事qíng都是匆匆忙忙豆gān燥,双眼塌陷,瘦削的脸上出现莫名其妙的污迹和伤痕。看上去就像一个刚从黑暗的dòng底爬上来的人,仔细一看,确实是我。

  那段时间我走的是出yīn海岸,大概是鸟取县或兵库县的北海岸一带。沿看海岸走起来很轻松,因为沙滩上一定有可以睡得舒服的地方。我把木头收集起来升火,烘烤从鱼店买来的鱼gān吃。然后喝看威士忌,竖起耳朵听cháo声想直子。她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这是何等奇异的事。我还是无法领会那个事实。我也无法相信那个事实。尽避我亲耳听见钉子打在她棺陋上的声音,但我就是不能接受她已归回虚无的事实。

  我对她的记忆太过鲜明。她的口轻轻里著我的yīnjīng,头发搭在我的下腹的qíng景依然历历在目。她的体温、呼吸和手指的触觉,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五分钟前发生的事一样。我彷佛觉得直子就在我旁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她。可是,她不在那儿。她的ròu体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了。

  在睡不著的夜晚,我会回想直子的各种风姿。我不能不想,在我体内债存了太多对她的回忆,只要撬开一点空隙,那些记忆就会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而我恨本不能阻止它们往外涌出。

  我想起那个下雨的早晨,她穿看huáng色雨斗蓬清扫鸟屋,搬饲料袋的qíng景。想起溃不成形的生日蛋糕。直子的眼泪弄湿我衣衫的触觉。对,那一夜也下看雨。冬天时,她穿看骆驻绒大衣走在我旁泄。她时常戴发夹,时常用手摸发夹。经常用一双清澈的眼睛凝视我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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