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Q84book1_村上春树【完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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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吾把书合上放到桌子一边,把背挺直,坐正姿势,喝了口水。确如小松所言,如果是这样的少女拿了文学奖,媒体是不会放过的,肯定会引起不小的轰动。那么gān了,可不会什么事都没有的。

  服务生来了,在她面前放下水杯和菜单。但深绘里仍然一动不动,手碰也不碰菜单,只是凝视着天吾的脸。天吾没办法,只好说“你好。 在她的面前,” 感觉自己的块儿头越发大了。

  深绘里也不回礼,仍然一直盯着天吾的脸。“我认识你。”过了一会儿深绘里小声说道。

  “认识我?”天吾问。

  “你教数学”

  天吾点点头。“没错。”

  “听过两次。”

  “我的课?”

  “对”

  她的说话方式有几个特点。去掉修饰词的句子、缺乏音调的习惯、有限的词汇(至少给人的感觉是有限)。正如小松所说,确实有些特别。

  “就是说,你是我们预备校的学生?”

  深绘里摇摇头。“只是去听过。”

  “没有学生证应该不让进教室的。”

  深绘里只是微微耸了耸肩。那个意思好像是说,那么大人了,还说什么傻话。

  “我的课怎么样?”天吾问道,还是没有意义的问题。

  深绘里目不斜视地喝了口水,没有回答。哦,既然是来过两次,第一次的印象大概不太坏吧。天吾暗自推测。如果不是兴趣被激发出来,应该只来一次就不来了。

  “你是高三的吧?”天吾问。

  “算是吧。”

  “考大学吗?”

  她摇摇头。这个意思是“不想说考大学的事”,还是“不考大学”,天吾无从判断,他想起小松在电话里说的,她可真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啊。

  服务生来让点菜了。深绘里仍然穿着大衣。她点了沙拉和面包。“就要这些。”她说着就把菜单还给了服务生。然后像突然想起来似地又补充说“还要白葡萄酒”。

  年轻的服务生像是想要问她的年龄,但被深绘里的眼睛盯得脸红,就把话咽了回去。真行,天吾再次想。天吾点了意大利海鲜面,然后为了陪对方,要了白葡萄酒杯。

  “老师在写小说”深绘里说。好像是向天吾发问。不带问号提问似乎是她的语法特征之一。

  “目前是。”天吾说。

  “哪个都不像。”

  “也许吧。”天吾说。他想要微笑,但却笑不起来。

  “我虽然取得了教师的资格,也在做预

  备校的讲师,但还不能说是正式的老师,虽然在写小说,但并没变成铅字,所以也不是小说家。”

  “什么都不是”

  天吾点点头。“对,目前我什么都不是。”

  “喜欢数学”

  天吾在她发言的末尾加上了问号后,再次回答了她的提问。

  “喜欢啊。以前就喜欢,现在也喜欢。”

  “什么地方”

  “你问我喜欢数学的什么地方?”天吾把话补全。“嗯,我只要是一面对数字,就会感到特别踏实,就好像事物都各得其所了。”

  “积分讲得有意思。”

  “你是说我在预备校讲的课?”

  深绘里点了下头。

  “你喜欢数学?”

  深绘里轻轻摇了摇头。不喜欢数学。

  “但是积分的课有意思?”天吾问道。

  深绘里又轻轻缩了下肩。“你把积分讲得很重要。”

  “是吗?”天吾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

  “就好像是在讲一个重要的人。”少女说。

  “我讲数列课时,说不定会更有激qíng。 天吾说。

  ” “在高中数学科目中,我个人喜欢数列。”

  “喜欢数列”深绘里又不带问号地问道。

  “对我来说就好比是巴赫的平均律,百听不厌,总有新的发现。”

  “我知道平均律。”

  “你喜欢巴赫?”

  深绘里点点头。“老师经常听。”

  “老师?”天吾问。“是你们学校的老师?”

  深绘里没有做答。在天吾看来,她脸上浮现出谈及这个为时尚早的表qíng。

  随后,她像刚想起似地往下脱大衣。如同虫子蜕皮时那样,身体蠕动着脱衣而出,大衣没叠就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大衣里面穿的是一件淡绿色的圆领薄毛衣,下穿一条白色牛仔裤。没戴首饰,也没化妆,但她依然吸引眼球。她的身材虽然很苗条,可从比例来看,胸部实在大得惹眼,形状也很好看。天吾必须注意不要把自己的视线转向那里。但尽管这么想着,视线还是不自觉地瞟向胸部,就和眼睛会不由自主地看向大大的旋涡中心一样。

  白葡萄酒杯拿来了。深绘里饮了一口,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酒杯后,放回到桌上。天吾只是略表意思抿了一下,现在开始必须要谈重要的事qíng了。

  深绘里手抚直直的黑发,用手指梳理了几下头发。很好看的动作,很好看的手指。仿佛一根根纤细的手指各具不同的含义和方针,从中甚至竟能感觉到有点巫术的味道。

  “我喜欢数学的什么地方?”天吾为了将注意力从胸部和手指转移开,再次出声问自己。

  “数学就如同流水。”天吾说。“比较深奥的理论当然有很多,但基本的道理却非常简单。

  就和水以最短的距离从高处流向低处一样,数字的流动也只有一个方向。如果你凝视它,自己就会看出其流向。你只需凝视就可以了,其他什么都不用做。如果聚jīng会神定睛注视,它自然会全部明明白白地展现给你。能如此善待我的,在这大千世界里只有数学。

  深绘里听了这话,想了一会儿。

  “为什么要写小说”她用缺乏音调的声音问道。

  天吾把她的问题转换成更长的句子:“既然数学那么使我快乐,不是没什么必要辛苦地写小说吗?一直只搞数学不就行了吗?你要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深绘里点点头。

  “嗯,实际的人生和数学是不同的,事物并不一定是以最短距离流动的。数学对我来说,怎么说好呢?是太过于自然了。对我来说就像是美丽的风景。只是存在于那里,甚至就连置换点什么的必要都没有。所以身处数学当中,有时就感觉自己好像变得越来越透明了。

  对此有时我会感到害怕。”

  深绘里目不转睛地直视天吾的眼睛,就像把脸贴在玻璃窗上窥视空房子。

  天吾说:“写小说的时候,我用语言把我周围的风景置换成对我来说更加自然的东西,也就是重新构成。以此来证明我这个人肯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和身在数学世界的时候相比,写小说是个很不一样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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