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绘里肯定是个特别的存在。天吾再次想。其他少女简直无法相比。毫无疑问,她对我来说有某种意义。她,该怎么说呢,是一种投向我的整体xing的寓意,但我无论如何也解读不了。
然而,最好还是避免和深绘里有牵连,这是他的理xing得出的明快结论。书店店头堆得高高的《空气蛹》、用心难测的戎野老师,以及充满险恶谜团的宗教团体,离他们越远越好。与小松之间,至少在眼下这段时间,最好还是保持距离。不然,自己只怕会被卷到更加混乱的地方去,被bī入毫无逻辑的危险角落里,被赶进一筹莫展的境遇中。
但在现阶段,要从这个错综复杂的yīn谋中抽身并非易事,天吾也很清楚。他已经涉及此事了。和希区柯克电影的主人公们不同,不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入某个yīn谋,而是明知可能伴有某种程度的风险,自己还把自己卷了进去。那个装置已经启动。一旦形成势头,就不可能阻止,毫无疑问,天吾已经变成那个装置中的一个齿轮,而且是主要的齿轮。他从内心听见了那个装置低沉的吼叫,感到了它执拗的运转。
小松打来电话,是在《空气蛹》连续两周雄踞文艺图书畅销榜榜首几天后。半夜十一点过后,电话铃响了。天吾已经换上了睡衣,上了chuáng,趴着读了一会儿书,正打算关掉枕头边的台灯睡觉。从电话铃声的响法,他大概猜到了对方是小松。虽然无法解释,不过小松打来的电话总能分辨出来。那铃声的响法不同。就像文章自有文体一般,他打来的电话,铃声自有独特的响法。
天吾下了chuáng,走到厨房,拿起听筒。其实他根本不愿拿起来,他只想这么静静地睡下去。西表山猫也行,巴拿马运河也成,臭氧层也罢,松尾芭蕉也好,不管什么都无所谓,总之就是想做个梦,梦见尽量远离此地的东西。但如果这时不拿起听筒,只怕十五分钟或三十分钟后铃声还会再次响起。小松几乎没有时间概念,对过着普通生活的人没有丝毫体谅之心。既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接听。
“喂,天吾君,睡了吗?”小松开口说,照例是无忧无虑的声音。
“正要睡着。”天吾答道。
“那对不起啦。”小松说,可那口气似乎没有觉得对不起。《空气蛹》销路极好。所“
以我很想告诉你一声。”
“那好极了。”
“简直就像烤饼,刚出炉就卖得jīng光,连做都来不及做,可怜的是装订工厂,通宵在加班。当然啦,事先我就预料到会卖得不错。十七岁的美少女写的小说,还成了轰动话题。畅销的要素都齐全啦。”
“和年届三十、长相如熊的补习学校教师写的小说不能相提并论啊。”
“是。话虽如此,但很难说这是一部内容富有娱乐xing的小说,没有xing爱镜头,也没有催人泪下的感人场面。竟然畅销到这种地步,可是连我也没想到。”
小松似乎要试探天吾的反应,停顿了片刻。天吾却一言不发,于是他接着说道:
“而且,不光是数量卖得多,评价也非常好。和世上的一般青年作者拍拍脑袋写出来的、哗众取宠的肤浅小说完全是两回事。首先内容就出类拔萃。当然啦,是你扎实高超的文章技巧,才使之成为可能。哎呀,那真叫完美无缺。”
使之成为可能。天吾似乎没所见小松的赞赏,用指尖轻轻地按住太阳xué。每当小松大肆表扬自己,接下去肯定有不好的消息。
天吾说:“小松先生,不好的消息又是什么呢?”
“咦,你怎么知道有不好的消息?”
“您瞧,您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我嘛。不会没有坏消息的。”
“的确。”小松叹服似的说,“的确如此。你真是悟xing好啊。”
这哪是什么悟xing,不过是经验罢了。天吾心想。但他一声不响,静观其变。
“正如所料。遗憾得很,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小松说,然后像大有深意似的停了一会儿。天吾拿着电话,心里想象着小松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像猫鼬的瞳孔般闪闪发光。
“那大概是和《空气蛹》的作者有关的消息吧。”天吾说。
“是的。是关于深绘里的。有点不好办啊。说实话,这一段时间她下落不明。”
天吾的手指继续按在太阳xué上。“这一段时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天前,星期三早晨她离开奥多摩的家,来了东京。是戎野老师送她出门的。她也没说要到哪里去。后来打来电话,说当天不回山里了,要住在信浓町的公寓。那天戎野老师的女儿也预定住在公寓。但深绘里始终没有回公寓。从那以后就断了联系。”
天吾追溯着这三天的记忆,但没有想到任何线索。
“行踪杳然啊。于是我想,或许她和你联系过?”
“没有联系过。”天吾答道。她在天吾家里留宿一夜是大约四周前的事了。
当时深绘里说过,不回信浓町的公寓为好。这件事该不该告诉小松?天吾有些踌躇。
她或许感觉到那个地方有什么不祥之物。但最终他决定保守秘密。他不想告诉小松自己曾留深绘里在家里过夜的事。
“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天吾说,“也许她不告诉任何人,自己跑到哪儿玩了。”
“不,这不可能。深绘里这孩子,你别瞧她那模样,其实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总是一一报告自己的位置。经常打电话联系,汇报说自己此刻在哪里、何时到何处去。这是戎野老师说的。所以整整三天毫无联系,可有点不寻常。也许出了不妙的事。”
天吾低声呻吟:“不妙的事。”
“老师和他的女儿都很担心。
”小松说。
“不管怎样,如果她就这样行踪不明,您一定会很为难吧?”
“是啊。万一捅到警察那儿去,恐怕会相当麻烦啊。要知道失踪的是写了正雄踞畅销榜的小说的美少女作家啊。可想而知,媒体必然大动gān戈。如此一来,作为责任编辑,我肯定会被拖来扯去,到处找我发表见解。这可不妙哦。我说到底只是个幕后角色,不习惯太阳光。而且,长此以往的话,谁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内幕就会曝光。”
“戎野老师是怎么说的?”
“他说明天就去向警察报案,请警方帮忙寻找。”小松说,“我好说歹说,请他缓了几天。不过,不可能拖得长久啊。”
“媒体听说报了案,大概就会动起来吧?”
“不清楚警察会怎样行事。但深绘里可是个风云人物啊,和一般的少女离家出走不是一回事。想瞒天过海,只怕难上加难。”
也许这才是戎野老师梦寐以求的事态。天吾想。用深绘里做钓饵,在世间造成轰动,借此为杠杆,弄清“先驱”与她父母的关系,查明他们身在何处。果真如此的话,老师的计划正在按照原定的顺利展开。但其中究竟蕴含着何种危险xing,老师是否有把握呢?他应当明白才对。戎野老师可不是个欠考虑的人。按说,深谋远虑原是他的本行。而且深绘里周边的状况,天吾不知道的似乎还有好多。打个比方,天吾就像领到数量不全的组件,却要拼出完整的拼图来。聪明人从一开始就不会卷入这种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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