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撰稿人和自由记者之流会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上。那帮家伙个个都是好手,一旦咬上了就绝不松口。要知道事关生计呀,哪顾得上什么隐私啊分寸啊。虽然大家都是写东西的,但他们和你这样文静的文学青年可不同哦。”
“所以我最好也小心,是吗?”
“完全正确。最好提高警惕、加qiáng戒备。谁知道那些货色会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找到什么。”
天吾想象着一艘小船被成群的鲨鱼团团包围的qíng景。但这看上去无非是一格糙糙收场的漫画。“得找到小小人没有的东西。”深绘里说了。可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可是小松先生,形成这样的局面,难道不正是戎野老师的目的吗?”
“是呀,也许如此啊。”小松回答,“咱们弄不好是被人漂亮地利用了一回。但这想法,我倒是一开始就有所察觉。老师绝不会隐瞒自己的意图。所以在这层意义上嘛,也算得上公平jiāo易。当时我们也可以拒绝:‘老师,这可有点危险。我们可不敢搅进去呀。’一个正经的编辑毫无疑问会这么做。可是我嘛,正像你知道的,算不上正经的编辑。当时事qíng已开始向前推进,再说我也有了yù望,可能放松了戒备。”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尽管短暂,却是高密度的沉默。
天吾说:“就是说,小松先生您制订的计划,在中途被戎野老师劫走了,是不是?”
“这么说大概不是不行。就是说他的意图更qiáng劲、更突出。”
天吾问:“戎野老师是否认为这番闹腾能安然着陆呢?”
“戎野老师当然认为可以。因为他是个深谋远虑的人,还是个自信的人。也许真能一帆风顺。但要是这番闹腾甚至超过了戎野老师的预想,也许会变得无法收拾。再怎么出色的人,能力也总是有限的。咱们还是把安全带牢牢系好吧。”
“小松先生,如果是坐在一架即将坠落的飞机上,无论你安全带系得多牢,也没有用处啊。”
“但至少可以让自己宽心。”
天吾不由得微微一笑。但是个无力的微笑。“这就是咱们这次jiāo谈的核心了?虽然绝不算愉快,但可能不无反讽式的滑稽之处的jiāo谈?”
“害得你卷进这种事,我觉得很过意不去,真的。”小松用缺乏表qíng的声音说。
“我倒无所谓,反正我也没什么丢失了就会为难的东西。既没有家庭,也没有社会地位,更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前途。我更不放心的是深绘里。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呀。”
“我当然也有些担心。不可能不担心嘛。不过,我们此刻在这里冥思苦想,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天吾君。我们先考虑怎样把自己捆在一个牢固的地方,不让狂风chuī得远远的。你这阵子还是仔细地阅读报纸吧。”
“这一阵子,我每天都注意读报。”
“那很好。 小松说,
” “不过关于深绘里的行踪,你有什么线索没有?不管什么都行。”
“什么都没有。”天吾回答。他不善于说谎,小松又直觉敏锐得出奇。但小松似乎没有觉察出天吾声音中微妙的颤抖。大概是因为满脑袋都是自己的事。
“有什么消息再联系。”小松说完,挂断了电话。
放下听筒后,天吾做的第一件事qíng,就是拿出玻璃杯,倒入约两厘米的波本威士忌。
确如小松所言,打完电话后真的需要喝上一杯。
星期五,女朋友像往常一样来到了他家。雨已经停了,天空依然严实地遮蔽在灰色云层中。两人简单地吃过饭,便上了chuáng。天吾在做爱之际,还在断断续续地胡思乱想,但并没有损害xing行为带来的ròu体的快乐。她一如平素,将天吾体内积累了一个星期的xingyù巧妙地引诱出来,麻利地处理gān净。她自己也从中体味了充分的满足。就像一个在账簿数字的复杂cao作中发现乐趣的gān练会计师。即使是这样,她似乎也看出了天吾心中另有挂念。
“这阵子威士忌好像少了很多呢。”她说。她的手仿佛还在回味着做爱的余韵,放在天吾厚实的胸膛上。无名指上戴着一只小巧但闪闪发光的钻石婚戒。她说的是那瓶在橱里放了很久的肯塔基波本威士忌。像许多和年龄小于自己的男子保持xing关系的中年女xing一样,她把各种风景变化都收进了眼底。
“最近我常常在半夜里醒来。”天吾回答。
“你不是在恋爱吧?”
天吾摇摇头。“没在恋爱。”
“工作不顺利吗?”
“工作眼下进展很顺利。至少是有所进展。”
“尽管这样,你好像还是有什么事放心不下。”
“那也不一定吧。只是睡不好罢了。不过这种qíng形很少见。我本来是个脑袋一挨枕头就会呼呼大睡的人。”
“好可怜的天吾君。 她说着,
” 用那只没戴戒指的手的掌心温柔地按摩着天吾的睾丸,“那么,你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吗?”
“我几乎从来不做梦。”天吾答道。这是事实。
“我可经常做梦。而且一个梦会做好多次。甚至在梦里自己都会发觉‘咦,这个梦我上次做过’。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比如说是什么样的梦呢?”
“比如说吧,对了,是关于森林里的小屋的梦。”
“森林里的小屋。”天吾说,他思考着森林里的人们。吉利亚克人,小小人,还有深绘里。“那是个什么样的小屋呢?”
“你真的想听吗?听别人说梦,不会觉得无聊吗?”
“哪里,不会无聊。要是不碍事的话,我倒想听一听呢。”天吾诚实地答道。
“我一个人走在森林里。不是汉塞尔和格莱特小兄妹迷路的那种不祥的密林,而是轻量级的明亮的森林。那是一个下午,天气温暖宜人,我轻松地走着。忽然前面出现一座小屋子,有烟囱,还有小小的门廊。窗子上挂着花格子布窗帘。总之看上去显得很友善。
我敲了敲门,打招呼说‘您好’。但没有回应。我更用力地再次敲敲门,门却自己开了。原来没有关紧。我说着‘您好。喂,没有人吗?我可进来啦’,就走进了屋里。”
她温柔地抚摸着天吾的睾丸,望着他的脸。“这种气氛,你明白吗?”
“明白啊。”
“那是只有一个房间的小屋,结构非常简单。有一个小小的灶台,有chuáng,有饭厅。
正中央有个柴炉,餐桌上整齐地摆着四个人的饭菜。白色的热气从盘子里冉冉升腾。可是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那感觉就像一切准备就绪,正要进餐时,发生了什么怪事,比如说忽然出现了一个怪物,于是大家慌慌张张地逃到外边去了。椅子摆得一丝不乱,一切都很平静,和平常一样。只是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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